夜色里,另有一双眼睛亦盯着信鸽消失在云端,直至目送邝明德回到他那间屋子里,这人撒开脚丫子奔出巷口,走进一间电话亭。 “叮咛咛”,电话铃声甫一响起,坐在电话机旁的曾克凡便迫不及待地抓起话筒,何宽兴奋的大嗓门就连坐在他身旁的盖啸仲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大,动了,他们动起来了!” “喊什么喊,说具体的。”曾克凡亦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信鸽,邝明德放出了信鸽,但他没有出门,下午扭了脚,估计是等着人上门。要不要派些人过去策应一下老秦?” 曾克凡稍稍考虑:“暂不要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不急在这一会儿。” 放下话筒的曾克凡摩拳擦掌对看着他的盖啸仲亢奋道:“太好了,秋枫的妙计奏效了。” 盖啸仲抚了把胸口道:“悬在这儿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倚在门框上的曾夫人眼里竟闪着泪花,声音亦颤巍着说:“太不容易了,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做梦都梦见一伙宪兵杀将而入。” 曾克凡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拥抱了她一把。 “你这个梦也太夸张了些,我的运道不会差到那个地步吧。” 盖啸仲却道:“这可说不好。前有通共的罪名垫在那,这次若稍有差池,哪还来什么杀将而入……” “我自个儿就跳进这灵雀湖里淹死得了。”曾克凡呵呵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恐怕得拉上我一块儿。”盖啸仲亦笑道。 “你们放的啥狗屁呀,都快给我呸呸呸。”曾夫人拧眉怒道。 两个人作势呸了几口,盖啸仲的身子打了个寒颤,曾夫人去替他拿了条毛毯披上。这些天每天一下班,盖啸仲有时连家都不回,直接就猫到了曾克凡这儿,俩人心不在焉地喝着小酒,眼睛就盯在电话机上,唯恐某个不幸的消息不期而至,不到夜半,盖啸仲不归巢,且他还苦中作乐,说恨不得把办公室搬到曾克凡这儿来,而曾夫人则取笑道,说这会儿的他俩还真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笑声中,电话铃再度响起,曾克凡一把抓起话筒。 何宽那头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老大,人来了,一男两女,其中一女的蒙着面纱,老秦说那身法像极了秋枫口中的幕尤雅子,我已经派人赶过去布控该区域,给他们来个包圆。” 曾克凡立马喝道:“你就不怕他们给你来个调虎离山计呀,稳住,容我一分钟时间考虑考虑。” 做他对面的曾夫人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放下话筒的曾克凡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约三十秒钟他立定了身子,曾夫人看着挂钟,再十五秒后,他抓起话筒。 “小宽子,所有的人立刻回撤,包括老秦,马上,切切不要惊动了雅子。快!” 何宽急得直嚷嚷:“难道就这么放跑了她?” 曾克凡简洁道:“同在重庆这一片天空下,跑不了她。赶紧给我撤!” 扔下话筒的曾克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盖啸仲便问他怎么考虑的。 曾克凡不假思索道:“抓了一个她,所谓的日耀重庆计划就玩完了吗?南关水厂不止一个邝明德,一厅也不仅止于一个葛迪,况且咱们就笃定能抓到她?抓了又如何?日耀重庆计划就没人执行了?” 点了点头的盖啸仲自然明了:“你这是为长远计?” 曾克凡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一个动雅子的最佳时机。既然南关水厂尽在我掌握之中,何不暂放她一马,我最终的目的是起出一厅的这颗雷。” “但你笃定这个女人会上你的套?”盖啸仲略担心道。 “没有百分百,但至少八成。若向水厂投毒是日耀重庆计划的一部分,恐怕就由不得她了,概因前期的投入太过巨大,即便被迫而为,她也得赌一把。”虽不确定,但曾克凡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事实也的确如此。接到邝明德的飞鸽传信,雅子第一时间赶到了他的住处,信中他说,自己不方便出门。 雅子是第一次到这儿,对周围的环境尚不熟悉,她推开邝明德虚掩的门闪身入内后,矢岛和今由子便分开来打探四周的动静,寻觅一个最佳撤退路径。 进屋后的雅子看见邝明德靠在一张椅子上,受伤的左脚搁在床上,脚踝一片红肿,她便问了声,怎么弄的。 邝明德欲把腿放下来,被雅子伸手阻止,他遂告诉她,为了今晚的会面,他不得已自伤。 “被何宽盯上了?”很自然的联想。 “没有。因为两家厂相互调换的事,我这两天一直呆在厂里,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才不致引起怀疑。”邝明德加以说明道。 “调换?怎么回事?”敏觉的雅子不由微蹙了眉头。 邝明德遂将这两天厂里发生的事做了个详尽解说:“我已经跟北关水厂的保卫科长完成了初步交接,已然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雅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起身在室内踱起了步子。消息来得过于突然,她得消化,方能作出进一步决断。 良久,她盯着邝明德的眼睛问:“石阄君,你给我句痛快话,大白天实施投毒你有几成的把握?” 邝明德想了想才说:“不好说,他们的防范几乎覆盖了每一个角落,至多两成的把握,包括我的一条命也赔了进去。” 低头思索有顷后的雅子再度看向邝明德:“石阄君,可否容我再问一句,你,做好了为帝国玉碎的打算吗?” 邝明德麻利地将腿放了下来,一个标准的立正,这次,雅子没有拦他:“随时为帝国奉献我的一切,包括生命。” 雅子叹一声扶他坐下说:“作为日耀重庆计划的第一枪,石阄君,我必须跟你说句实话,向南关水厂投毒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打得响也得响,打不响也得响,成败与否已不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面色骤凝的邝明德点了点头说:“组长,在下受命于帝国效忠于天皇,不惜所有。” “你的腿不碍事吧?”雅子突然问。 邝明德愣了愣说:“没伤到骨头,待会儿拿红花油再揉揉明日无碍的。” 点了点头的雅子从桌子上取了红花油,坐于邝明德身子一侧,将他的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往他红肿的脚踝上倒上些许红花油,伸出修长玉指轻轻替他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