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时,叶子心里十分清楚,仇日——在南京这座曾遭受日本军队**般屠戮的城市已然根深蒂固,眼前这个罗老板正在利用这一点,自己若处置不当,将沦为点燃这个火药桶的罪人。 迫不得已,她暂只能使出“拖”字诀,寄望于冢本能尽快赶到或维持治安的警察到来。 因对罗老板执行监视任务之故,此时的叶子一身便装,她从身上掏出派司对逐渐围拢过来的众人亮明身份道:“本人是日本驻中国派遣军本部特高课中尉梅美叶子,奉命传讯惑乱城市治安管理条例的人犯罗青山,请大家不要围观以免堵塞交通。” 孰料罗老板精准地抓住了她这通话里的漏洞,极为爽快地将手里的撬棍扔到地上,昂然道:“既然是传讯我罗青山一个人,本人跟你走。”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我可以跟你走,但妻子和孩子你得留下,他这是在挑唆众人的主观认知。 但觉上当的叶子,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要强行带走罗老板的妻儿,这个火药桶非爆了不可,可她既没有放行的权限,也不会答应他的条件从而失去利用亲情这个掣肘他的武器。 叶子明白,自己遇上一个难缠的老江湖了,可她又不可能跟着他的节奏走,遂道:“恐怕你想得过于简单了,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的这位妻子是你的同案犯,同样也要接受我们的调查。” 罗老板也干脆,说:“那行啊,我们两个都跟你走,但与孩子无涉。请你放了我的两个孩子,我会全力配合你。” 这时,围观人丛中有人开始起哄,说即便大人犯了事,跟孩子无关,接着响起一片喊声,要求放了孩子。 叶子自然是明白众怒难犯这个道理,遂有些为难地对罗老板道:“你是个明白人,当清楚我做不了这个主……” 罗老板趁势道:“既然你当不了这个家,那你就请示去呀。” 这就给了叶子转圜的余地,她让人看住罗老板一家,通过车载电台向冢本通报了这边的情况。 冢本当即便炸了:“你怎么办事的,要搞得人尽皆知吗?答应罗青山的条件,放了两个孩子,带上他和他妻子往景园路这边过来与我会合。立刻!” 叶子刚一转过身,罗老板已经走到她身边,用一种满怀希冀的目光看着她。她真恨不得狠狠扇他两个耳光,却不能,瞪了他一眼对随行的那俩人说:“放了俩孩子,带走罗青山夫妇。” 罗青山双手合十向上苍作了个揖,这是他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一边厢,他的妻子将两个孩子拢在怀里,眼含泪水先亲了一口约五六岁的女儿,又亲了约十一二岁的儿子一口,围观众人只见她嘴唇噏动着在嘱咐儿子,谁也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恐怕这是这位母亲在这世上最后的遗言了,许多女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呜咽出声。 妇人站了起来,准备朝丈夫走去,却被两个孩子紧紧拉住了,声声“妈妈”叫得是那般的哀戚。妇人**两个孩子的头,凄凄切切地说“走,快走啊,听话,爸爸妈妈去去就回。” 可俩孩子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也不肯松手。但见妇人咬了咬牙,挥手给了男孩一记耳光,喝一声:“走,带着妹妹走啊!” 这一巴掌打碎了现场无数人的心,亦打迸了几乎所有人眼里含着的泪。几个女人抢到两个孩子身边,拖的拖拽的拽,迅速护着两个孩子逃离了现场。 在现场众人一片含泪的目光中,罗青山夫妇双双向他们致以深深一鞠躬,而后被叶子押进车内,走向他们人生或许最后的旅途。 车子驶入景园路口,路边有辆车打着双闪,阴沉着脸的冢本倚在车身上,叶子的车靠了过去。车子刚一停下,冢本便爆喝一声:“把罗青山给我带出来!” 罗青山被人摁着脑袋刚一钻出车,人还没站稳,冢本冲到他跟前,挥起手臂左右开弓扇了他七八个耳光,恶狠狠道:“还从来没有哪个人犯敢要挟我,你是第一个。” 被猝然而至的耳光打得晕头转向的罗青山站稳了身子,苦笑着说:“没办法,落到你们手上就是个死,但孩子无辜,我得尽全力保他们一条命,得罪之处,请海涵。” 浑然一副江湖派头,话说得既决绝亦得体,以致冢本竟愣了愣,怒指他道:“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能把你那两个小崽子带到你面前来?” 罗青山擦了把嘴角溢出的血:“我信,但你若要从我嘴里获取你想要的东西恐怕就没这个可能了。我跟这位长官已经说过了,只要留得他们一条命在,我会配合你们,保证知无不言。” 一时间,冢本竟没了脾气,皱了皱眉头让押到3号安全屋。叶子还想上她刚才那辆车,冢本喝一声“这边”,叶子只得跟在他身后上了他这辆车,做好收受他暴风骤雨般训斥的心理准备。 果然没等她坐稳,冢本便一顿劈头盖脸斥道:“你做事不经脑子的吗?” 她刚分辨一句“这罗青山太狡猾了”,冢本讽道:“那是你给了他狡猾的机会。为何不一上去就控制住他,容他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还得让我来给你擦屁股。” “您说什么呢。”身为女人,这样的字眼相当辱人。 “不懂吗?若是哪个好事的记者拿这说事,甚至现场拍下照片,抓捕罗青山还有何意义,我是不是得让人挨家报社去打招呼?” “对不起,是我经验不够,给您添麻烦了。” “错,不是经验的问题,全然是急功冒进所致。” “我没有……”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也非我说了算。” 叶子便明白了,他这是在机关长那儿受了气,现在撒自己身上了。 “我们这是要去见机关长吗?”她索性点了他一下。毕竟在调查俊彦这件事上,机关长对她还是持肯定和支持态度的。 冢本焉得不知她那点儿心思,鼻孔里哼一声“这当口你是要去找虐呀”,懒得再搭理她,他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