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佐佐木都来得很晚，一副很疲惫的样子。瞧着不忍的俊彦让他回酒店好好睡一晚，他笑笑说没关系还挺得住。俊彦明白他和老俊彦有事商量，也就没勉强。 　　 这两天，老俊彦改鼻饲为流食了，面色虽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有了些活人的气息，但精神状态仍不是太好，一双昏花老眼要么凝眸不动，要么不停在转悠，俊彦估计他是在操心“日耀重庆计划”的事。 　　 从佐佐木的忙碌不堪上看，“日耀重庆计划”应该推进到一个关键点上，以至于他日夜守在情三课与重庆的“夜桜”保持频繁联络。老俊彦这么一倒，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情三课基本就是个摆设。 　　 所谓“日耀重庆计划”，是老俊彦与重庆间的一场博弈，前期俊彦该给出的情报已经到位，迄今他除了静观其变，本质上已然跟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了。 　　 这两天，俊彦守在老俊彦的床边除了替他递递水读读书报，余下时间就一个人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走走，不断反思这段时间自己因受困于老俊彦及养母之死，竟然对特高课重开对自己的调查（他自以为）毫无察觉，反应迟钝之至到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地步。 　　 对于特高课为何重开调查，俊彦怎么琢磨也琢磨不透过去。这段时间因曾克凡来了南京，他与重庆的联络处在一种终止状态中，无情报可递送，除此似乎绝无其他的越矩行为……也不，在湖南岳阳自己曾被迫现身替曾克凡和段留一打了个掩护，即便特高课知悉了此事，从中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呀。思过来想过去，他也曾往罗老板身上靠了靠，会否特高课逮住了他？但他很快予以了否决。罗老板是个精明人，既然吃的是危险边缘的这碗饭，对自己的告诫不会充耳不闻，何况给予了补偿，应该不至于甘冒风险往特高课的枪口上撞。 　　 否定之否定再否定，俊彦始终还是没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到了何种程度？这或许源自于一种他的过度自信，他甚至想，即便特高课抓住了罗老板，他也未见得认得出自己来。 　　 这天下午还不到三点钟，佐佐木早早地便来了，俊彦正在给老俊彦读报，听见动静扭头一看，佐佐木面上明显呈现出一种焦灼的情态，他起身之际回看了老俊彦一眼，浑浊的眸子里射出一股有所期盼的眼神。 　　 俊彦给佐佐木让出位置，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你们聊，预备开路，孰料老俊彦突然发了声“你等等”，俊彦有些纳闷地分别看了他和佐佐木一眼。老俊彦向佐佐木伸出手去，佐佐木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电报，足有三页之多，老俊彦接在手里瞧了眼，让佐佐木读给他听。而佐佐木略有些诧异地顿了顿，开始念起电文。 　　 电文大意是斩首行动业已准备就绪，将于明日清晨实施，然面临曾克凡有所觉察并做出相关部署之局面，特遣队或会遭遇全歼之风险，请示是否如期实施云云。 　　 念完电文的佐佐木一双眼盯在老俊彦脸上，大主意必须得他拿，沉吟有顷的老俊彦却问他怎么看。 　　 佐佐木略仓皇地说：“兹事体大，学生不宜妄下决断。” 　　 “你呢？”老俊彦望向小俊彦。 　　 谁知俊彦竟喷了一口笑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问起我的意见来了？” 　　 老俊彦却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个决断一时间我也不好下，你就权当我向你讨教好了。” 　　 当着佐佐木的面，俊彦仍尊称他一声“父亲”，尔后说：“此事我向未介入哪怕分毫，仅凭一纸电文你让我如何给出一个相宜的意见？还是算了吧。” 　　 老俊彦仍坚持道：“这与是否介入并无关系，仅就特遣队所面临或将陷入曾克凡谋算之境地，这仗打还是不打，你是拿得出中肯的意见或建议的，就如当年淞沪金山卫之战。” 　　 俊彦却坚决地摇头道：“此战与彼战岂可同日而语。一纸电文所透露的信息毕竟有限，不明就里我岂能妄言而左右您的决断。你们商量，我走了。” 　　 佐佐木欲伸手拉他一把，被他冷冷地挖了一眼，无奈只得收回了手，再扭头去看老俊彦，却见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一副辛酸且痛楚的表情。佐佐木悄然退出屋去，留给他一个独自思考的空间。 　　 来到走廊上的佐佐木再去寻俊彦，楼梯转角晃过他的身影，他追了过去拦下他责备道：“有话你就不能好好说吗？他是你父亲，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你于心何忍！” 　　 俊彦冷冷扫他一眼道：“我哪说错了？风烛残年不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颐养天年吗？” 　　 推了他一把往楼下走去，佐佐木说：“问题不在对与错，是你说话的语气，冷得就像块冰。他要你帮忙出出主意，又哪里错了？” 　　 “出主意？”俊彦一声冷笑。“他死活不肯回本土养病，就为等着这一天，一个无解的死局，你真以为他难下决断？惺惺作态罢了，令人厌恶之至。” 　　 “越说越不像话了！”佐佐木忍不住一声呵斥。“你到底对他有多么深的误会？” 　　 “误会？”俊彦停下脚步，罔顾来往路人，把佐佐木逼进墙角里。“你可真是他的好学生啊，一个视自己糟糠之妻生死于不顾的渣，你竟然跟我说是我对他误会，太滑稽了吧。” 　　 “校长肩负帝国使命身不由己，你该体谅他的，而非一味指责实施冷暴力。” 　　 “冷暴力？你可真敢说，难道就不觉得他冷血吗？算了，我跟你说不着，你赶紧地回他身边去，去接受他将特遣队送上死路的指令吧。” 　　 俊彦话里话外虽充斥着无尽的讽刺，却也不无道理，佐佐木亦自当理会得出，所以当他回到病房，老俊彦向他口授对雅子“务必执行”的命令时，他丝毫不感到意外。 　　 第240章 苦 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