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彦所称总会有办法的,并非宽慰“紫罗兰”,亦非敷衍她,而是他极不愿走这步棋。 中午他回到情报部食堂用的午餐。上午荷花园与“紫罗兰”会面,他是借着向派遣军**呈送巡视浙赣两地情报网情况报告的名义去的。从情报部出来到**、随后辗转前往荷花园的一路上,后面并无人跟踪,这种感觉确实挺好的,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 和健田汰、濑原他们一道用餐时,今野吾特地走了过来,问俊彦报告交上去了没有,并体恤地让他休息两天,这一路辛苦了。他走时,俊彦发现健田汰盯着他的背影似若有所思,伸出筷子去夹菜的手悬在半空了好一会儿,濑原敲了下他的筷子,他才醒过神来。 濑原问他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健田汰似有意无意地睨了俊彦一眼自我解嘲道,想婆娘了,你帮我弄一个来? 大家笑笑,这事就过去了,俊彦也没深想。 用过餐,上楼时,濑原突然搭了一下俊彦的肩膀在他耳边悄声说:“我觉得吧,健田汰君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你。” 俊彦心里一个咯噔。 刚才健田汰的那神情那别有意味的睨自己一眼,既然连濑原都看出这里面有事,那就一定是有事了。难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课里或部里发生过与自己相关的某件事?但依濑原的口气,他并不知内情,而是出于一种善意的提醒。会是什么呢?却是不好打听的,只能试着侧面地迂回一下。 回了濑原一句“长官的意图不好臆测的哟”,俊彦推门进了办公室。不打听不意味着不可以探探口风,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走出办公室,敲了下隔壁健田汰办公室的门,健田汰喊一声“进”,他推门而进,健田汰正靠在沙发上端着茶杯喝茶,俊彦扬了扬手里的茶杯,健田汰朝茶几上的茶叶盒努了下嘴。 俊彦弯腰从茶叶盒里取茶叶时,眼风稍稍一个上撩,健田汰恰用刚才在食堂里的那种眼神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看来这里面果真有事。取了茶叶的俊彦直起腰,对健田汰笑了笑再次扬了扬手中的茶杯,转身即走。 这样一组简单的肢体语言,一般只存在于关系较为亲近的人之间,自有一种心意相通的默契在里面。 “俊彦君,”健田汰突然一声喊,俊彦转过身来,健田汰朝一边的单人沙发努了下嘴,“坐。” “您不小睡一会儿吗?”俊彦走到摆放热水瓶的橱柜那拿起热水瓶往茶杯里倒了水过来坐下,见健田汰的一双眼仍盯在自己身上。“您好像有话要说?” “随便聊聊。你父亲这一向可好?”健田汰似随意问道。 “听佐佐木君讲,身体上是没什么问题了,可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俊彦伸手点了下自己的脑门。 “此话怎讲?” “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竟参起禅拜起佛来了。” “哦?可以理解,老人家年纪大了,修心养性嘛。” “我看纯粹是觉得自己失了势,心里不平衡在作祟。” “你是这么理解的?” “不然呢?搞了一辈子的阴谋,反被阴谋啄瞎了眼,失败得很嘛。”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一代人是个什么样的思维逻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不过在他这个职位上到他这个岁数了,确实有些经不起倒是真的。一个人一旦失了势,其下场便是墙倒众人推,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世态炎凉啊!”健田汰略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 “所以呀,一个人得势时,还是不要锋芒太露了的好。父亲在一点上似乎做得有所欠缺,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也在情理之中。”俊彦这番话略有些刻薄,哪有儿子如此评价自己父亲的。 “倒也不全像你说的他是有意为之。大凡坐到你父亲这个位置上的人,自然生成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不然何以慑人?好了,茶也喝了,闲话也扯了,抓紧时间回你屋小睡一会吧。”健田汰做作地打了个呵欠。 这一通“闲话”,听上去健田汰似乎什么也没说,但话里藏了话是毋庸置疑的。可以说在食堂的饭桌上,从盯着今野吾的背影做思索状到睨自己一眼,他均是刻意为之,用以引自己入彀。他的目的何在?欲表达什么?本质上似乎出自一种善意的提点,概因自己若有个什么事,他这个做长官的是要负一定连带责任的,却也不排除他本人对自己的一种试探性引诱,视自己的下一步作为而拿出他的判断或采取某个行动。 细细考量健田汰的这番话里,最有价值的就是那句“哪怕最亲近的人。” 老俊彦在南京这个地方,除了自己还能有什么最亲近的人?别人或许不知,但俊彦却是极为清楚的,而健田汰,滨佑和濑原甚至包括特务机关机关长山崎龟这些跟情报界沾边的人或许都略知一二,这也是健田汰为何盯着今野吾发愣之所在:这个今野吾早年在中国北方搞地下工作时曾是老俊彦的老部下,亦是老俊彦一手提擢起来的,他今天能坐到情报部长这个位置上,老俊彦功不可没,称他为老俊彦最亲近的人毫不为过,这便是健田汰所谓“最亲近的人”之所指。真是煞费苦心啊。 这便牵扯到从特高课禁闭室里逃走了的叶子和芥川身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叶子所谓的“逃”,纯属特务机关有意“放生”,既然放生必有个去处,而在俊彦这里,叶子和芥川的去处只有一个——前往俊彦的出身地北平,继续追索俊彦的出身之谜。 而能提供老俊彦当年在北平工作、生活信息的人,非今野吾莫属。 这样看来,自己必须把寻找叶子和芥川下落的事前提了,跟这两个人来一场大海捞针的竞赛,如此一来,想不向郝嘉上低头求助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