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原来的那座军用码头，时间由十二天前的上午变为十二天后的傍晚，上次是壮行，几乎人山人海，这一次是迎接还是某种忐忑的企盼，在场的寥寥数人心里均不是滋味。 　　 七天前，毕中闵发来一封“营救成功伤亡惨重”的电报后再未联络，直到昨天下午才又发来一纸电文，已抵达秭归境内，仍未言明具体伤亡数字，盖啸仲遂封锁了这个消息，不为别的，就是担心让别动队员的家属获知后接船时会出现不可控的状况。 　　 为保险起见，九处对码头实行了管控，进入码头的军*情*局官员除盖啸仲、何宽和曾夫人外，电讯处的肖连仁也跟来了，他是知情者，要来挡不了。整座码头因此而显得异常冷清，毫无迎接别动队凯旋而归的气氛。 　　 一抹残阳正于西边天际缓缓下沉，暮色渐渐笼罩了码头，何宽手执一具望远镜眺望远方。他保持这个姿势至少已经半个小时了，并非他执着或执意于此，而是身边的诸如盖啸仲曾夫人等人因心情郁结自进入码头后便一直懒得发声。 　　 “来了。”何宽的镜头里一艘炮艇正逆流而上。 　　 盖啸仲遂迈开脚步走向栈桥，曾夫人和肖连仁紧随其后，三人甫一登上趸船，便可瞧见远处炮艇模糊的轮廓了。 　　 焦灼的等待中，炮艇的轮廓逐渐清晰，终于长鸣一声汽笛开始由江心往趸船这边靠过来，当船体触上趸船的缓冲体微微一个碰撞时，盖啸仲诸人的心亦为之一颤，概因船舷上竟未出现一名别动队员的身影。 　　 舷梯放落于趸船一瞬，何宽和曾夫人拔脚便欲冲上去，却被舷梯那端的一名海军军官伸手阻止了。俩人退下之际，一群相互搀扶着的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走上甲板，走向舷梯，曾夫人喉咙里骤然发出一声呜咽，急切间忙用手捂住了嘴，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 　　 这哪还是当初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别动队队员啊，全然是一群刚从阵地上撤下来的残兵败将，没一个身上不带了彩，头上，胸口，肩膀，还有两个架着双拐的，那成片醒目的白色绷带刺得人心里揪着痛，每一张脸上毫无一丝成功的喜悦，俱都浸淫着无限的伤痛和悲哀。 　　 心情沉痛的盖啸仲和何宽迎上前一个个握着他们的手，搀扶着他们走下舷梯，一个，两个，三个……八、九、十，曾夫人挨个一张张脸辨认着，心里默默数着，后面再没了，她顿时慌得又从头一个一个看过去，仍然没发现秋枫的人，她一把抓住一名别动队员问，小枫呢？这名队员略显茫然地怔了怔，机械性地扭回头去，曾夫人亦同时看过去，这才看见头上裹了一圈绷带的秋枫左手亦吊着绷带和一个姑娘一左一右搀扶着毕中闵出现在舷梯口，而毕中闵则一手撑着一根用树枝做成的拐杖一手撑着炮艇上提供的一支拐，右脚悬空着吃力地往前挪着。 　　 “枫儿！”曾夫人哽咽地喊了声欲奔上前去，却被何宽挤到了一边，他冲到毕中闵的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背转过身体蹲下去，不由分说地背起了他走下舷梯。 　　 这才轮到曾夫人冲上去使劲抱住了秋枫，呜咽着说：“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没曾想秋枫还有心思跟她开着玩笑：“姐，这么多人看着呢。” 　　 曾夫人擦了把眼泪浑身上下端详着：“还伤到了哪儿没？” 　　 秋枫以他一贯的风格调侃道：“这还不够啊，还想我哪儿缺一块？” 　　 曾夫人轻轻捶了他一下，扫了傍着他的邓倩一眼，轻挽着他走下舷梯。 　　 趸船上，何宽放下了毕中闵，眼含热泪一个个看着他的别动队队员们，哽咽着问：“都在这儿了？” 　　 毕中闵扔了左手的拐，分别向他和盖啸仲行了个军礼：“报告局座和何副处长，别动队不虚此行完成任务而归，路组长以下亡十八人，黄组长以下轻伤十二人，全在这儿了，重伤三人留在了地方上。详细……” 　　 盖啸仲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颇动容地说：“现在什么也别说了，马上安排你们去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你们都是好样的，我一定为各位请功。谢谢你们，谢谢。” 　　 他挨个地握着每一名生还的别动队员的手，当轮到秋枫时，额外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好小子，没让老子失望。” 　　 秋枫向他行了个军礼，语气沉痛地说：“您就别夸了，没能把所有人带回来，辜负了您的厚望。” 　　 盖啸仲溺爱地拍了拍他的脸：“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一下看到他身边的邓倩，脸色一沉：“你就是邓将军的女儿邓倩？你倒是毫发未伤啊，可知有多少人为你死为你伤？” 　　 一汪热泪顿时从邓倩眼里汹涌**，伏地而跪声声悲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曾夫人赶忙把她搀了起来对盖啸仲说：“就别难为人家小姑娘了，她知道些啥呀。” 　　 盖啸仲一句“也是”，对邓倩说：“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去见你那个父亲一面。” 　　 满目悲戚的邓倩向他鞠了一躬，却转身问秋枫：“我想请求你跟我一块儿去可以吗？” 　　 就在众人皆迷惑不解时，毕中闵解释道：“这一路若非秋枫的贴身保护，她恐怕已经报销了，小姑娘对他产生了严重的依赖感。” 　　 盖啸仲遂点点头说，那就一起吧。 　　 此时的邓宅门前一条街，已经处于九处的严密布控下，寻常人等不得靠近邓宅半步。而在邓宅的院子里，邓夫人紧紧拽着儿子小宝的手等候在那儿。盖啸仲前往码头时，曾电话通知了邓宪州。 　　 两辆轿车停在了邓宅门前，邓倩一下车便看见了院子里的母亲，哭喊着“妈妈，妈妈”扑了过去，邓夫人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嚎啕痛哭“倩儿，倩儿，我的倩儿”，闻者无不落泪。 　　 蓦地，一声枪响穿透了母女的哭声惊碎了夜空，邓夫人的身体陡然一个巨颤朝屋里奔去，而邓倩则抬头仰望天空一眼，双膝缓缓跪下双手抱头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