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听到云秀生的话,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云秀生却笑道:“先不急,等你上任之后再谈。” 又笑道:“你也别担心我会让你做类似于扯旗造反的事儿,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是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事情,对大景王朝也有好处。” “当真?”林如海明显松了口气。 云秀生点头:“我这人做事就这样,与人合作,讲究个双赢,你我都有好处,这样的合作才能长久,因为单方面利我的合作是最不靠谱的合作方式,成功率低,回报率低,风险高,真正的聪明人不屑为之。” 林如海仔细琢磨这番话,琢磨出味儿来后,忍不住感慨:“有的时候真的忍不住怀疑你这脑袋里藏了多少人情世故,句句发人深省,有的大智若愚,有的大巧不工,有的不忍细思,有的又一针见血直指本相,比宋有智王子腾那样的老官场更……” 云秀生笑了:“更什么?没词儿了?” 林如海苦笑摇头:“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就是一种更年长、更渊博、经验更丰富、思想更成熟、眼光更透彻的感觉,你的言行中带着一种超脱大景王朝的超然之感,让我觉得你像一个从先秦时代走来的史官,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又超然世外。” “旁观者?” “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强大,渊博,智慧,虽然做了很多,却又感觉并没有真正地参与到纷乱复杂的争斗中,很矛盾。” 云秀生悠悠笑道:“其实不矛盾,只是你没看明白。” “愿闻其详。” “我一直在争,只是我争的东西与你们不同。” 林如海听到这句话,豁然开朗:“对,就是这种感觉,世人争夺,无非权力与名利,再往下便是金银美女家业之类,你也争夺这些,却不怎么用力,要说你过得洒脱吧,做事却又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迫感。” 云秀生再笑:“不愧是大景王朝的探花郎,确实不一般。” “所以,你到底在争什么?” “时间。” “啊?” “老林啊,咱要把目光放长远,这世界可不止一个大景王朝,据我所知,这世界将迎来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咱们已经落后几步,如果不能奋力追上,将会彻底掉队,甚至有亡国灭种的风险。” “当真?” 云秀生点头。 林如海急切地问:“敌人是谁?弗朗吉?英吉利?法兰西?莫卧儿?奥斯曼?荷兰?” 云秀生听到林如海的问题,还真有点诧异,这个探花郎对世界的了解还挺深刻,跟印象中那些古板固执封闭的朝臣不一样,至少能随口说出当今世界上除大景王朝外最强大的几个国家,确实不一般。 大景王朝现在的国土面积、人口、经济总量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战争爆发力也是第一梯队,所以绝大部分大景王朝的文武大臣依然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稍微有点见识的会意识到大景王朝的危机,但也只会把目光放到北边的蒙古、女真、瓦剌等敌人身上。 极少有人真正注意到欧洲国家的发展,甚至不知道名字,统称为红毛鬼或者白毛鬼,文明点的分别称为西洋人、南洋人、沙俄人,能分得清弗朗吉和法兰西就是难得一见的开明之士。 林如海这见识,在满朝文武中绝对是名列前五的。 选择林如海做合作对象是对的。 但云秀生并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而是幽幽道:“老林呐,当你弱小时,所有人都会朝你投来恶意的目光,当你流血时,所有人都会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人如此,家族如此,国家如此,概莫能外。” 林如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下意识想到贾家,想到历史上中原地区的诸多王朝,可不如此? 贾家鼎盛时,人人敬仰,人人谦卑。 贾家落寞后,连家奴都瞧不起贾家的老少爷们。 王朝鼎盛时,周边胡人无不称臣纳贡祈求和平。 王朝衰败时,别说那些强大的游牧民族,就连隔着茫茫大海的倭人都敢劫掠沿海。 但还是不太服气:“就算大景王朝会有衰败的一天,也不至于亡国灭种吧?” 云秀生摇头:“老林,所以我说这是几千年来从未有的大变局,大景王朝维持现状都有亡国灭种的风险,何况竹简变得虚弱?因为别的国家在进步,而且进步速度远超你的想象,现在打个盹,再一睁眼,世界就变了。” “怎么个变法?” “类似于商纣王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诸侯全都用上了红夷大炮。” “嘶——” 林如海只想象那个画面,便有一股自灵魂深处冒出来的寒意冲上头顶,全身颤栗,被莫大的恐惧笼罩,几乎无法思考,脑海中始终萦绕着商纣王起视四境全是红夷大炮那黑洞洞的炮口的画面。 迷茫! 无助! 绝望! 恐怖! 那是从青铜器与火器之间的巨大差距带来的恐惧。 如果云秀生说的是真的,那么大景王朝内部的争权夺利还真就微不足道,因为这些东西注定要随着王朝的覆灭而覆灭。 那么,云秀生说的是真的吗? 还是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林如海不愿意相信世界真的会在大景王朝打个盹的时间里变得那么强大。 但又不能不相信云秀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因为云秀生没骗过他,也没必要骗他。 云秀生展示出来的见识、智慧、能力也让他本能地选择相信。 于是,强忍内心恐惧,把脑海中那个恐怖的画面压到心底,抬头望向云秀生:“那咱们该怎么做?” 云秀生却笑嘻嘻地摆手:“老林,不要搞错一件事情,你是你,我是我,是我该怎么做,而非你该怎么做,你能在权力范围内帮我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就足以名垂青史,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能做,我也能做。” “不,我做的那些事儿,你真做不了。” “我不信,我林如海是不如你,但也不是废物,就算我是块一窍不通的顽石,也能雕成狮子摆在你家门口,或者劈成石板铺在你家院子。” 云秀生依旧摇头:“老林,你要是真心想做点贡献,那就好好当官,当大官,把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这样你才有机会在这场大变局中作点力所能及的贡献,否则……你连给我当书童的资格都没。” 林如海的眼神却一点点坚定,重重点头:“好,为了你说的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豁出去了,但你必须保护好玉儿。” 云秀生见状,偷笑,却重重点头:“放心,别说你是我的队友,便是敌人,看在亲戚的份儿上也会保护好她。” 云秀生与林如海讨论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时。 皇宫内,御书房。 永兴帝拿到宋有智的奏折,冷笑道:“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胆大心细,宋有智真不愧是大景王朝的财神爷,有胆子,有手段,竟然算计到朕的头上了。” 夏守忠笑道:“主子,宋有智这是在林如海那吃瘪了。” 永兴帝扔掉折子:“朕也没想到,林如海还能让宋有智吃瘪,以前小看了他。” “林如海还是那个林如海,只是现在有云秀生搭救,这俩人有点像话本小说中的包拯与展昭,没有展昭,包拯已经死好几次了。” “也是,”永兴帝点点头:“你说真要不要帮林如海一把?” 夏守忠闻言,目光闪烁,却陪着笑道:“主子,林如海是您手中的一把利剑,剑可以与敌人硬碰硬,您作为持剑人却不适合亲自出手,有失身份,万一磕着碰着更有损威严。” 永兴帝眯起眼睛,点点头:“林如海女儿准备盖乡主府,你交代工部和礼部去办,做成敕造寿安乡主府,一应规制按朕的女儿来操办。” “主子对林如海当真恩重如山,林如海得知此事,岂能不为主子效死?”夏守忠笑着拍马屁:“主子的驭人之术越发高明了。” “哈哈哈哈哈……” 龙首宫内。 太上皇收到秘报,也冷笑一声:“好个大景王朝的财神爷,真当我们张家都是软柿子?” 戴权叹口气:“主子,宋有智可不止财神爷那么简单,还是江南地区的文坛领袖,威望极高,宋家又经商有术短短二十年内攒下一笔富可敌国的家产,当地人无论从商还是从政都要走他的路子,如今已然成了气候。” “哼,这种人,就得林如海和云秀生对付。” “所以宋有智怕了,连续两次当街刺杀林如海,一次比一次凶猛,恐怕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看这架势,是想在林如海上任之前把林如海除掉。” 上任之前的林如海虽也是从三品大员,但毕竟还没上任。 上任之后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从三品地方大员,官宣的了那种,官印在身,这个时候再动手,影响会恶劣千百倍。 懂的都懂。 太上皇点点头,又摇头道:“不用管,从目前看,宋有智的手段有限,还吃了大亏的样子,倒是你们捕风司办事越来越差,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宋有智到底在哪吃了亏,竟然吓得他连夜上奏折告老还乡。” 戴权满脸苦涩:“主子,现在的捕风司不再是以前的捕风司,现在捕风司内也是山头林立派系纷乱,以权谋私的多,用心做事的少,在京城之内还好,出了京城,奴才的话都不一定好使。” 太上皇脸色也有些难看:“这是在等着咱们这两个老家伙归天呢,咱们归天了,皇上才好出手一通捕风司。” 戴权不敢接这个话茬,太敏感,一句话说不对,便是他也要吃挂落,被扣上“挑拨皇上与太上皇父子亲情”的帽子。 太上皇叹口气:“算了,反正我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让皇上头疼去吧,免得他埋怨我多管闲事。” 又道:“不过这是个机会,正好请林如海来龙首宫,以示安慰,并且可以让他带个护卫的名义带上云秀生。” 戴权连忙点头:“奴才这就安排。” 户部尚书宋有智府上。 宋有智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没有收到来自永兴帝和太上皇的回复,他的奏章石沉大海,这让他略微松了口气,看这反应,三岔庄的事跟永兴帝父子没有关系。 既然不是永兴帝父子,那便只能是林如海与云秀生两个。 今天中午就好好试探试探林如海,看看这位探花郎到底藏了多少惊喜。 哼。 中午。 云秀生护送林如海到宋府。 宋有智大开中门亲自到门口迎接林如海:“林大人赏光,蓬荜生辉,里面请。” 林如海恭敬行礼:“下官拜见阁老。” 林如海只是从三品的都转运使,而宋有智却是正一品的户部尚书,差了好几个品级呢,何况都转运使也归户部辖制,他这样的都转运使全国总共六个,全归宋有智管。 所以,见了宋有智,不恭敬能行? 哪怕表面工作,也必须做到位。 宋有智亲手扶起林如海:“今日是私人宴请,不论官职和品级,所以不必客气,我已备下薄酒小菜,当开怀共饮。” 林如海这才支起身子:“如此,晚生叨扰了。” “请。” “先生请。” 林如海随宋有智进入宋府,落座,丫鬟上茶。 茶过三巡,宋有智进入主题:“如海啊,听说你又遇刺了?” 林如海淡定点头:“不错,这是第二次。” “为何不上报陛下?请陛下为你做主。” “先生有所不知,自从领了皇命南下扬州担任巡盐御史,晚生便备受恐吓威胁,幼子妻子也先后被害,只有长女侥幸生还,早已习惯卑鄙小人的种种手段。” “这么忍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确实,”林如海淡淡道:“一位知己跟我说过一句话,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晚生入京之后便不打算再忍。” 宋有智拂须点头,眼里满是赞许之色:“男儿当如此,只是,你可寻到了凶手?” 林如海依旧神情淡然:“我所管者盐政也,恨我惧我者,盐商与贪官也,仔细追查,总能查到些许蛛丝马迹。”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宋有智似开玩笑地问:“抄没白家那样继续抄家?” 林如海重重点头:“以往我不屑使用这等残暴的手段,奈何盐商步步紧逼,抄也就抄了,正好充实先生的腰包,缓解北边边军的压力,也算出一口恶气。” “会不会太过暴戾?长此以往,你可就要举世皆敌了。” “拙荆亡后,晚生心中便只惦记两件事情,一,为陛下尽忠;二,为妻子复仇。” 宋有智眯起眼睛,稀碎的眼神更加冷冽,却叹了口气,满口惋惜的味道:“节哀顺变,只是你还有个女儿,更可以续弦再生,要不老夫为你做个媒人……” 林如海打断宋有智的话:“拙荆未曾嫌弃晚生只是一介书生,以荣国府嫡女之身下嫁,并为晚生养儿育女,又被晚生连累以至于英年早逝,晚生怎能另娶新欢?真娶了,何止猪狗不如,简直猪狗不如,晚生便是就此断了血脉,也绝不做那忘恩负义薄情寡恩之人。” 宋有智听到这番话,眼睛眯得更细,眼神更冰冷,心里的杀意逐渐翻腾,却赞不绝口:“不愧是有情有义的探花郎,老夫深感钦佩,可为本朝表率,他日必然上奏朝廷为你立传修表传诵天下。” 林如海暗暗冷笑,拱手道:“多谢先生体谅。” 宋有智再转移话题:“听说是你在宁国府的侄女婿云秀生多次救你?” “正是。” “传闻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何不投身军旅为国效力?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以他之勇武,不难封候拜将,何苦困守门户之内?” “人各有志,封候拜将非所愿也。” “可惜,这等人才着实可惜,老夫这便上奏陛下,征其入伍,如何?” 林如海听到这话,暗骂阴毒,但很快想到反计之策,含笑点头:“若先生真能征召他入伍,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止晚生,便是荣宁二府以及四王八公中的诸多人也都盼着他能上战场搏一份功名,说不得也能像老荣宁公那般杀出来个公侯。” 宋有智本来只想着把云秀生扔远点,好收拾林如海。 可一想到真要让云秀生在北边军中立下大功,以贾家在军中的威望,云秀生会摇身一变成为贾家在军中的代言人,成为军队中的一方巨擘,甚至直接影响朝廷局势,更会成为一个非常难以处理的强大敌人。 不行! 绝对不能干这资敌之事。 是以笑道:“若真能搏个封候拜将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你说得对,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咱大景王朝英雄辈出,不差他一个,哈哈,老夫就不多管闲事了。” 接着再次转移话题:“如海啊,还有几天你便要南下扬州上任,打算如何处理两淮盐政?” “下官听大人吩咐。” “老夫也没好办法,不只两淮盐政,整个天下的盐政自前明时期便已彻底崩坏,能维持现如今的局面已属不易,千万不能更糟,咱们大景朝再也经不起一丁点大的风浪,你可明白?” 宋有智这话是告诉林如海,别找事,维持住现如今的局面就行,否则会引发很大的风波。 这是非常隐晦的恐吓。 林如海想到云秀生上午说过的那些话,忽然就觉得跟这种人在这里勾心斗角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就像陶罐里斗得你死我活的蛐蛐一样可笑。 于是摇头道:“大人有大人的职责,下官有下官的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下官自会衡量,至于后果,下官一力承担,死而无憾,不劳大人操心。” 宋有智微笑点头:“真不愧是陛下钦点的都转运使,确实与我们这些老朽不同,有朝气,有锐气,那老夫便祝你在任上干一番大事业。” “多谢大人,”林如海起身行礼告辞:“下官家中还有要紧的事,告辞,改日再聆听大人教诲。” “慢走不送!” “大人留步!” 待林如海出门,宋有智深吸一口气,提笔又写了一封信,交给刚刚提拔上来的管家:“再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扬州,亲手交到你们大公子手里,再告诉他,如果没做到信里的事儿,则可以寻机动用杀手锏!” “是,主子!” “即刻出发!” “奴才遵命!” 等新管家离开,宋有智冷哼一声:“再让你多活几天!我就不信姓云的能天天贴身保护你!” 林如海离开宋家,看到云秀生后长舒一口气,又冷汗淋漓,快步上了马车,冲着云秀生道:“姓宋的果然居心不善,居然毫不掩饰地恐吓我,威胁我!” 云秀生笑笑:“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我没想到他会丝毫不加掩饰。” “所以我才怀疑他的目的绝非捞一笔那么简单。” 林如海听云秀生旧事重提,心里也有了几分犹豫,之前他一直认为宋有智就是想捞银子,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云秀生的猜测有点道理。 可问题在于,宋有智除了捞银子,还能干什么? 升官? 宋有智已经位极人臣,是全天下除了皇帝与太上皇之外最有权势的人,掌管大景王朝的户部,每天经手的银子数以百万计,是大景王朝的大管家,每天有数以百万计的官员、士兵、胥吏等他赏的米粮填肚子。 甚至有这么一种说法,宁可得罪皇帝也别得罪宋有智,得罪宋有智不但自个儿要饿肚子,还要连累手底下的一大票人饿肚子。 尤其军方的人,在宋有智面前最为卑微,一年四季八节都要想着法子讨好宋有智,以便从户部讨到为数不多的军饷。 地方官和京官的俸禄发不发的影响不大,都不靠那点俸禄过日子。 可部队里的大小军官却不同,他们得替手底下的兵着想,普通士兵没有赚外快的机会,拿不到军饷就要饿肚子,饿极了就要暴动甚至造反,到时候还是当军官的担责。 所以,军方的人最不敢得罪宋有智。 这么反推,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富可敌国的宋有智除了捞钱还有什么追求? 总不能想造反当皇帝吧? 云秀生脑洞大开也猜不到宋有智的目的。 但不管怎样,盯紧宋有智绝对没错,真的心怀鬼胎,就一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回到宁国府,安慰林如海:“宋有智想干什么跟你没多大关系,他在京城,你在扬州,你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便是,我会派人盯住这老狐狸。” “你能行吗?” “怀疑我的实力?” “不是实力,是地位,你俩不在一个层面,他可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给你带来无法躲避的灭顶之灾。” 云秀生摇摇头:“老林啊,说了半天你还是小看我,你用你探花郎的脑袋想想,我要是没几把杀手锏,敢撩拨当朝财神爷?” 林如海想了想,点头,认同了这种说法,更很君子地没有追问云秀生的杀手锏是什么。 正说话间,林红玉急匆匆地跑进来:“爷,林老爷,有宫里来的公公传旨。” 云秀生看了林如海一眼,笑道:“应该是找你的,走吧,接圣旨去。” 到大厅,小太监却直接道:“林大人,太上皇得知您遇刺的消息,万分震惊,也担心影响您南下赴任,想请您与寿安乡主一起去龙首宫坐坐。” 是太上皇口谕。 林如海有点诧异,太上皇虽然依旧掌握部分大权,但极少私会朝臣,这么光明正大地命他入龙首宫觐见,不怕陛下生出嫌隙? 小太监又笑道:“太上皇说了,林大人不必介怀,您是太上皇钦点的探花郎,更是太上皇亲自向陛下举荐,您立了大功又连续遇刺,见您一面并无不妥,请随奴婢来。” 林如海一想也是,他是太上皇钦点的探花郎,又是贾家女婿,本就属于太上皇一脉,后来亲自把他推荐到陛下面前,这才有了他南下扬州任巡盐御史这趟钦差之行。 换而言之,陛下很清楚他与太上皇之间的关系,根本无需避嫌。 是以拱手道:“小内相少待,容林某更衣并祝福小女几句。” 小太监再次拒绝:“林大人,太上皇说了,一切随意即可,只是有一件事情需要注意。” “请讲。” “太上皇得知林大人连续遇刺,出行务必带可靠的人手护卫,”小太监说到这里,目光落在云秀生身上:“这位便是云秀生云老爷吧?烦请您护送林大人入宫。” 云秀生听到这话,眉毛一跳,立刻猜到太上皇的心思。 见林如海只是个幌子,应该是想见他这个“亲孙子”。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就是不知道太上皇能不能看出来他是个赝品。 要是真把他当成亲孙子,那可好玩了。 就是可怜了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真·前皇太孙。 云秀生恭敬领命,亲自驾驶马车载着林如海父女两个跟随小太监进入皇宫,当然要搜身,搜得很仔细。 而且多达三次,分别是最外围的皇家侍卫、第二层的太监、第三层的宫女,一次比一次深入,连口腔都不放过,严密程度远超想象。 皇宫也是真的大,从进入宫门起,连续穿过好几道宫墙,而且弯弯绕绕地拐来拐去,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龙首宫。 到龙首宫外,马车停下。 小太监恭敬地请林黛玉父女两个下车步行进入龙首宫,招呼两个强壮的太监守着云秀生。 云秀生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上发呆,甚至想睡一觉。 可就在这时,却见一个绛衣太监自龙首宫另外一侧快步走来。 嗯? 刘启泉? 这太监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啊。 等等,这才是重头戏吧? 就说呢,太上皇想见他这个亲孙子,怎么可能把他扔在这儿不闻不问。 招待他的人这不就来了? 想到这里,懒洋洋地朝刘启泉招招手:“启泉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刘启泉被云秀生吓了一跳,我的小爷啊,这可是龙首宫,你这么随意,跟大街上似的,合适吗? 可想到云秀生的身份,又只能强忍下来,板着脸喝道:“你为何在此?” 云秀生笑嘻嘻地陪着演戏:“护送林如海林大人觐见太上皇,启泉兄,来你地盘上,不请我喝一杯吗?” 刘启泉听到这话,更是心惊肉跳,什么叫“我地盘上”?让太上皇作何感想?又让陛下作何感想? 他不敢再让云秀生胡说八道,生怕他说出更过分的话,冲着两个蓝衣太监喝道:“看好马车,我带他去里面坐坐,有人问起,就报我名字。” 又朝云秀生黑着脸道:“怕了你这个……无赖,记住,皇宫内不比你们宁国府,万万不可乱看乱说乱走。” 不等云秀生说话,就快步往里走:“快来。” 径直把云秀生领进一个小花园里,在凉亭里坐下,招呼小太监上茶,这才假模假样道:“领你进来,咱家也担了莫大的风险,你就在这里坐坐,待到林大人离开时,自有小太监带你出去,我还有重要事情,先失陪了。” 说完,匆匆离开。 附近的小太监也悄悄撤走,偌大的花园里只剩下云秀生一个大活人。 云秀生暗笑,这太上皇还弄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就是怎么看都像狗血古装剧认亲的场景,连这画面都一模一样。 可惜,碰上他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不知道太上皇什么时候出场。 嗯,得摆个造型。 云秀生环顾四周,溜达到池塘边,折了一根柳枝隔着栏杆撩拨池子里的锦鲤,同时不着痕迹地留意四周的情况。 不到一分钟,就觑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佝偻着身子从一片花丛中转出来,穿着打扮却像个富商,很不起眼的样子。 呵呵! 不用想,就是太上皇,不然,龙首宫内谁敢穿这衣服? 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拨弄那些肥硕的锦鲤。 太上皇看到云秀生高大壮实的背影,心情激动,忍不住加快脚步,到云秀生身后酝酿片刻才开口:“你是谁?” 云秀生猛地转身,佯装疑惑地上下打量太上皇,反问:“你又是谁?” “我问你呢。” “我也问你呢,这里可是龙首宫,你这模样,是太上皇亲至?” “我,我当然不是,我是太上皇旧臣,受邀入宫与太上皇叙旧。” 云秀生听到这话,露出灿烂的笑容:“原来如此。” 一把拉住太上皇的手掌:“来来来,老爷子,坐,嘿嘿,你是太上皇旧臣,我也差不多,也是受太上皇邀请入宫办差,说起来咱们身份也差不多,老爷子,高寿啊您?” “六十六啦。” “哎呦,年龄不大,就是这身子骨看着不太健朗,”云秀生故意调侃一句,看着太上皇突突直跳的眼皮子继续皮:“我叫云秀生,你呢?” “云秀生?”太上皇也故作大惊:“就是那个以一敌百的云秀生?” “如假包换!” “传说你还化名刘化云以一己之力杀穿大运河?” “不是传说,是铁打的事实,”云秀生拍拍太上皇的手臂:“老爷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太上皇只能临时编了个名字:“说起来也巧,我也姓刘,我叫刘震。” “哈哈,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或许没那么久远。” “嘿嘿嘿,也是,老爷子,你家在哪?干啥的?当官还是做生意?嘿嘿,出去后咱们好好聊聊,说不定还能合作一把。” “做生意的,不过跟你没什么好合作的吧。” “巧了,还真有。” “愿闻其详。” “我从扬州回来,寻思着好不容易杀出来的名头不能白白丢掉,就真搞了个镇远镖局,准备行镖天下,嘿嘿,你做生意的能离得开押镖的?” “真的?” “千真万确,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良辰吉日就开业,不过嘛,我们收费标准很高,也不接一般的货。” “待你开业,我一定捧场。” “嘿嘿,老爷子,你家商号叫啥?我也好吩咐下去,免得手下人怠慢。” “嗯,景升票号,”太上皇想了想补充道:“我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票号多是掌柜张来福负责,你有这方面的买卖,直接去票号找他。” 云秀生挑眉。 还真有这么一家票号? 看来,这是太上皇自个儿搞出来的小金库啊。 果然是太上皇,出手不凡,直接搞票号。 票号这买卖,一般人可玩不转,实力不够就是给人送菜。 什么是票号? 就是银行! 还兼着一部分邮政功能。 反正不是一般人能做起来的。 现如今的大景王朝,大大小小的票号很多,但多依附于各大商会而存在,例如晋商、徽商、浙商、粤商、鲁商等以地域划分的商帮就各有一批自己人用的票号。 神京是天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反而没有太出名的商会和票号,只有各地商号的会馆和分票号。 当然,也有朝廷办的票号,但官办的票号生意一般般,普通百姓和普通生意人都不太愿意跟官办的票号打交道。 原因嘛,懂的都懂,官办的,毛病最多。 但关系够硬的话,官办的票号其实最可靠,京城内的大小官办票号就主要做这些人的生意,早几年前宁国府的银票就多是官办票号出的,直到他当家做主才逐渐换了票号,几个商号都存一部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嗯,回头就在太上皇的景升票号里存点银子,少点,意思意思就行。 这么想着,嘿嘿笑道:“票号好啊,票号好,票号经常南来北往地运送大笔银子,正是我们镖局的大客户,老刘头,你有这业务,一定找我,无论你多少银子,交到我手中,绝对一两不少地给你送到目的地。” “当真万无一失?” “嘿嘿,我镇远镖局刘化云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只要劫匪不是全副武装的正规军,就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哪怕一两银子。” “有机会真要见识见识。” “绝对让你满意。” 太上皇转移话题:“听说你是奴才出身?” 云秀生坦然点头:“对,奴几辈的家生子,嘿嘿,幸亏生在贾家这等宽厚慈善之家,否则我哪有现在这样的造化。” “你生得如此不凡,你爹呢?” “没啥印象,不过听说我爹只是常人之姿,并不高大雄壮,相貌也是平平。” “叫什么?” “云勇。” “他没别的身份了吗?” “没吧,家奴而已,能有什么身份?” “我觉得还是有点蹊跷,如果真是家奴,贾敬怎么舍得把女儿嫁给你?” “那是因为我有用,”云秀生拍拍自己的胸膛:“我救他好几次,实力在这儿摆着,他不拉拢我,有的是人愿意拉拢我,所以嘛,您看到了,有利用价值总是好的。” “贾敬利用你,你不反感?” “人生在世,谁也逃不过名利二字,我与贾家抛开抚养恩情不谈,还是合则两利的结果,各取所需,各有所得,我什么要反感?” 太上皇望着朝气蓬勃的云秀生,一时间感慨万千,虽然面容上与他的儿子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但年轻时候的气概却如出一辙,大气,直爽,永远面带笑容,自带一股子令人信服的感染力,是天生做大事儿的人。 可惜啊…… 太上皇叹口气:“难为你年纪轻轻就看得如此通透。” 云秀生嘿嘿笑道:“小时候嘴笨,想得就多,想来想去也就想通透了。” “小时候肯定有人欺负你吧?” “有,当然有。” “恨他们吗?” “恨。” “后来报复了吗?” “没,大部分都没活到我成年,嘿嘿,一群短命鬼。” “你有什么志向没?” “有。” “什么?” “娶多多的美女,生多多的孩子,盖大大的屋子,天天花天酒地。” “……” “有问题吗?”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你就没想过参军?” 云秀生呸了一口:“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当兵有什么好?打生打死却连军饷都拿不到,时不时还得饿肚子,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去当兵。” 太上皇脸色更黑:“都要你这么想,鞑靼人打进来怎么办?” “跑啊,去南方,去越州,去南洋,甚至可以去西洋,鞑靼人有本事追到天涯海角。” “你,你……” “嘿嘿,老刘,咋地?你还打算为大景王朝奋战致死啊?” “不然呢?都像你一样做逃兵?” 云秀生撇撇嘴:“这天下是太上皇和皇上的天下,这天下属于我的东西就那么点银子和女人,我傻了才会提着脑袋去保护他们的天下,我保护他们的天下,他们能保护住我的银子和女人吗?” 说到这里,又故作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拉住太上皇的手臂陪着笑脸道:“老刘,看在咱们同姓刘的份儿上,千万别说出去,嘿嘿嘿,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回头我就往你的景升票号存二十万两银子。” 又连连拱手:“拜托拜托,求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