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上午在荣国府遇到王子腾,聊了几句,受邀去王家聊了一阵子,吃过午饭便不愿多待,直接告辞。 王子腾送到大门口,目送林如海上马车离开,面色阴沉,直到马车消失,才闷哼一声。 师爷连忙凑到王子腾跟前:“主子您放心,绝对没人怀疑到您头上,便是圣上也不会怪你,毕竟您与林如海是亲戚,又同为陛下心腹,更无怨无仇,您只是邀请林如海做客密聊些许朝廷大事而已,怎么怪罪也怪罪不到您的头上。” 王子腾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不安,低声道:“我还是有些忐忑,林如海与姓云的走得很近。” “姓云的也一样,只会找凶手算账,而非您,主子,您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无论谁问,也只说是临时起意邀请林如海密聊,只要没人询问,您就别掺和,更别自作聪明地提供凶手的真实信息,您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是故意带着林如海在凶手面前露面,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云秀生和陛下自然有手段查到真正的凶手。” 王子腾重重点头,望着通往宁国府的街道,缓缓眯起眼睛:“希望云秀生有胆子找宋有智报仇,最好直接杀了宋有智,如此,朝中格局将会大变,我们才有机会浑水摸鱼乱中取胜。” “主子,慎言。” “嗯,回府,”王子腾又叮嘱一句:“既然要撇清干系,就干脆把散落在周围的人手全撤回来,演戏就演逼真。” “是。” 林如海坐在马车上,心里也有略微的不安,因为王子腾的邀请太突兀,跟他聊的话题也没那么重要,更像是纯粹的闲聊。 如果是以往,他只会当王子腾这是拉拢他。 但从云秀生嘴里得知王子腾的种种行为之后,就对这人起了戒心,所以匆忙吃过午饭就走,并按照云秀生教的一些简单防身之法努力缩在马车的一角,避开窗户和车门,降低被直接攻击到的风险。 回忆起前几天的当街刺杀,他是真的害怕。 在扬州时,他都没有遇到过这种直接了当的刺杀,甚至他本人没有遭遇任何伤害,扬州那些盐商的胆子有限,只敢对他的家人下手。 可京城里这些人……太疯狂了,直接朝他这个从三品的朝廷重臣动手,这是堪比谋反的重罪。 他算是见识到了京城首善之地的彪悍官风。 还是淮阳地区的人们更温柔。 林如海在心里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催促车夫:“快一点,本官赶时间。” 车夫连忙催马提速。 可就在这时,街边蹿出三十多人,隔着十几步远便掷出手中的斧头,沉重锋利的短斧呼啸着笼罩马车。 车夫躲闪不及,身中三斧栽落马下。 红色骏马也身中数斧,却不致命,但受此惊吓立刻失控,拉着马车沿着街道狂奔,一个颠簸把马车甩出去,马与车一起侧翻。 林如海在车厢内翻滚数圈,惊慌过后反而冷静下来,翻转身子依旧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等待奇迹的发生。 跑是跑不掉的。 只能寄希望于在附近巡逻的兵马司士兵或者顺天府捕快能及时赶到。 又或者,希望云秀生能像上次那样天神下凡般救他一命。 不过,就算死,也无所谓了,在扬州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能活着见女儿一面并给女儿赚了个乡主爵位,已是老天开眼。 何况女儿现在在云秀生身边,必然不会受人欺负,死也可以瞑目了。 说不定陛下看在他死得这么惨的份儿上,还会给女儿再升一级,从乡主升为县主。 说不定云秀生还会帮他报仇雪恨。 林如海想到美处,甚至露出一丝笑意,做好坦然赴死的准备。 马车遇袭,街道上乱作一团,百姓商贩惊慌奔走,远处有一队兵马司士兵在巡逻,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不敢靠近,只猛吹哨子维持秩序召唤援军。 三十多个手持短斧的壮汉迅速奔向马车,每人身背六只短斧,手持一柄半长斧,奔走间又掏出短斧掷向马车。 笃笃声密集响起,锋利的斧头狠狠命中车厢,有的嵌在车厢上,有的破开车厢劈进车内。 只一瞬间,马车便已破损不堪。 而杀手们又取出第三柄短斧。 残破的马车绝对经不起第三轮斧雨,斧头的破坏力太强。 车厢内,林如海胆战心惊地望着擦着鼻尖掠过的短斧,浑身发冷,当死亡真正降临,他也不能免俗,一样产生强烈的恐惧之心。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上次遇刺时天神下凡的云秀生。 但这次……怕是要遭。 林如海苦笑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可就在这时,听到一声暴喝:“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行凶?纳命来!” 林如海听到声音,大喜,是云秀生! 又是云秀生! 还得是云秀生! 大恩人呐! 算上扬州,算上玉儿,他已经好几次在危急时刻出手了,这天大的恩情,便是把玉儿许配给他都还不上。 可惜他已经定亲。 可惜了! 林如海大喜过望时,透过残破的车厢向外张望,就见云秀生骑白马持长枪飞奔而至,如一道闪电杀入敌阵,只一个冲刺便刺倒三个杀手。 调头,再冲刺,自马车前掠过,长枪极速点刺,锋利的枪尖点破杀手的额头,一触即收,策马而过的瞬间连点四下,又点倒四个杀手。 再一次调头冲刺,依旧长枪无敌! 林如海躲在车厢内,看得热血贲张,情绪激动,死死攥紧拳头为云秀生鼓劲,恨不能也冲出去与云秀生并肩作战! 好男儿当如是也! 云秀生策马来回奔驰,四五个回合杀了十五六个杀手,一枪一个,枪枪致命,杀手身上也只有一处伤口,要么眉心,要么心窝,精准又致命,与他往日里炸裂刚猛的战斗风格完全不同。 但这才是骑战大枪的究极用法,快速、精准、一击毙命。 那种端着长枪直冲直至长枪贯穿对手的骑战方式,看似威猛,实则最是低效,把士兵和战马当一次性用品,在大规模团战中,最好的战绩也只是一换一而已。 什么?折断枪杆更换枪头? 冲锋中有那个机会? 西方搞得骑士对冲那一套,只适合单挑使用,毫无技巧可言。 东方战争史上从来没有在战场上折枪、换枪这么一说,全是外行结合西方那套臆造出来的东西。 在战场上,提升个人技战术才是核心,八极拳、形意拳甚至许多传统拳法就是从战场实战枪法中演变来的。 策马狂奔中快速连续出枪刺击,就是为了避免在战斗中遇到长枪卡在敌人尸体中的尴尬局面。 为此,先辈们总结出了在马上快速扭腰带动身体做往复运动的技巧,这便是传统武术中的发力核心,也是马步最原始的形态。 云秀生也是第一次骑马使枪,但使出来却堪比多年的沙场老将,娴熟,高明,不见丝毫生涩。 这便是传统武术的优点。 马步够稳,骑在马上也能如履平地,转腰使臂与在地面上别无二致。 所以,他杀得起兴,追着剩余的杀手又连杀数人,怕中调虎离山之计才恋恋不舍地调头,返回马车摔倒的地方,破开车厢,拉起林如海,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老林,我又救你一命。” 林如海重重点头:“你又救我一命,恩重如山,恩深似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云秀生笑笑,报答什么? 这人情当然要攒着,攒得越多越好,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必然让林如海无法拒,等攒够了,就说“老林,跟我扯旗造反吧”。 所以笑道:“记着就好,这辈子还不了就下辈子还,三生三世总能还干净。” 不用林如海再说话,环顾四周,警觉道:“先离开这里。” 林如海也收敛情绪,重重点头:“好!” 返回宁国府。 林如海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朝云秀生道:“看来,有些人真的恨极了我。” 云秀生摇头:“不只是恨,更是怕,怕你不按常理出牌,你在扬州抄了白家,这让他们害怕自己变成下一个白家,偏偏陛下又让你担任两淮都转运使重回扬州,目的很明显,所以他们更怕你。” 林如海想了想,点头,又苦笑:“这下真如你所说,我成了陛下的孤臣。” 云秀生则笑得很开心:“孤臣好啊,比清官好。” “哦?怎么说?” “清官的前提是道德君子,不能有丝毫破绽和瑕疵,就像前明的海瑞,清廉到极点,便是敌人也抓不到他丝毫把柄,无法从法律和道德上攻击他,名声很好,但活得很累,还会连累家人。” “孤臣呢?” “孤臣就没那么多道德负担,只要胆子够大手段够狠就行,亮明态度和立场,坚定不移地站在所有文武大臣的对立面上,背靠皇帝,毫不犹豫地维护皇帝的利益,做皇帝的手中剑马前卒,这就够了。” 林如海面色更苦:“都不是好差事。” 云秀生笑得更开心:“但升官快啊,你只有干别人不敢干,才能让皇帝青睐有加,抄家就是,你以为别的大臣不知道抄家?你以为皇帝不知道抄家?都想,但他们不敢,你敢想敢干,所以你从七品御史直升从三品。” 林如海叹口气:“有所得必有所失。” “不然呢?” “所以,我这次重回扬州上任,继续抄家?” “是,也不是。” “怎么说?” “姑父,抄家只是形式,陛下要的只是银子,至于这银子是抄家所得,还得剿匪所得,陛下不在意,你只要能给陛下上缴比往年更多的银子,便能步步高升,取代宋有智指日可待。” 林如海听到“宋有智”三个字,瞳孔猛缩,却很快恢复正常,笑道:“宋阁老是户部尚书,那个位置最需要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手段,我这孤臣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也替代不了他,倒是吏部有点希望。” “吏部不比户部差,督察院总督御史也不错。” “呵呵,我先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林如海叹了口气,听到女儿的脚步声,立刻挤出一丝笑容,抬头对门。 门口,林黛玉端着茶盘袅袅娜娜地进来:“爹爹,云大哥,喝茶,这是我跟西府妙玉讨的雨前龙井,娇嫩着呢。” 林如海露出满脸老慈父的笑容。 云秀生则悄悄朝林妹妹眨了眨眼。 林黛玉放下茶盘,却径直跪下:“黛玉替父亲叩谢云大哥救命之恩。” 林如海没有阻止,反而欣慰点头,他女儿虽然涨了点小性子,但终究还是他那个通情达理知恩图报的好女儿,没有被荣国府的一群糊涂蛋带歪。 云秀生则弯腰拉住林黛玉的小手,把她拉起来,不着痕迹地轻捏两下迅速放开,笑道:“你父亲已经谢过好几次了,要是过意不去,就多请我喝茶,论喝茶,我还是佩服你们江南人的。” 林黛玉感受到云秀生的小动作,大羞,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有点甜丝丝的感觉,更有一些让她莫名兴奋的东西,呼吸立刻急促许多,可碍于父亲在身边,只能强行压制,屈膝行礼:“以后专为云大哥准备一间茶室,云大哥随时可以来这里喝茶。” 云秀生心情更好,放声大笑,冲着林如海笑道:“老林,你这宝贝女儿可比你会说话多了。” 林如海苦笑:“我这个当父亲的都没这待遇。” 又感慨一句:“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住她,唉……” 云秀生急忙打断:“打住打住,大老爷们别做小女儿姿态,喝茶喝茶。” 端起精巧的茶杯一饮而尽,又回归正题:“这是你第二次当街遇刺,陛下应该有所表示了吧?” 林如海垂下眼帘:“应该有吧。” 这是对皇帝有所失望。 上次遇刺,他没有上报,但他不信皇帝不知道,可好几天了,皇帝却始终无动于衷,没有任何表示,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事儿,这让他有点失望。 这次,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同样,也没打算上报。 因为没有证据,除了白折腾一趟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给人留下“只会告状”的印象。 这让他又想到云秀生说的那句话——斗争,不要指望上级帮你,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自家人,你要习惯这样的环境,你要拿出悍不畏死的气势,更要拿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手段,你必须比敌人更狠更坏。 最重要的是上报没有用,陛下就算大发雷霆也不敢把宋有智怎样,最多抓几个替罪羊小喽啰给他出气。 是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找永兴帝。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情。 敌人怕什么,他就干什么。 敌人越是阻止,他就越是要做。 最坏的结果就是做个孤臣,从扬州回来时听了云秀生的建议,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云秀生见林如海的神态,也猜到林如海的心思,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 宋有智? 敢动他的准老丈人,真活腻歪了。 他这个准老丈人,已经在他的计划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不容有失,动他这个准老丈人就是破坏他的百年大计! 不过,他同样没打算跟林如海说这些,等事情办完再公布也不迟,反正这父女俩的人情,他收定了。 云秀生在泉宕园喝了一顿茶,在林家父女的千恩万谢中离开,返回自己的院子。 贾安福已经赶到,神情严肃道:“主子,找到了。” “在哪?什么身份?多少人?实力如何?” “他们出了城,在城南十里处一个庄子里落脚,那庄子叫三岔庄,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小的发现那三岔庄俨然一个军寨,有围墙,有壕沟,还有瞭望塔和暗哨,极不一般,小的怕打草惊蛇,就没进去仔细打探。” 云秀生冷笑:“传信给王立勇,让他准备三十号人,再带上柳湘莲,傍晚出城。” “主子,不再探探?” “夜长梦多,速战速决!” “是!” 傍晚时分,云秀生改头换面出城,在城外与王立勇、柳湘莲会合。 柳湘莲看到云秀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么晚出城,你想干什么?” 云秀生淡淡道:“杀人!” 柳湘莲闻言大惊,面色剧变:“之前可,可没说过还要杀人……” 云秀生却不再理会柳湘莲,看向王立勇:“从现在起,你便是主将,什么时候打,打哪里,怎么打,你说了算。” 王立勇又惊又喜:“主子,您这是……” 云秀生拍拍背上的双刀,淡然道:“冲锋陷阵,你不如我,攻城拔寨,我不如你,放心大胆地指挥。” 王立勇备受鼓舞,兴奋点头:“属下遵命!” 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直奔三岔庄。 远远望见三岔庄后,王立勇派出去六个手下去打探情况。 六个手下陆续返回,王立勇依据六人讲述在地上画了简单的地图,朝云秀生道:“主子,这三岔庄很不一般,防卫森严,布局合理,确实像一座大型军寨,但终究不是真正的军寨。” “你有什么计划?” “这要看主子您的目的,是杀光他们,还是杀一部分?” 云秀生眯起眼睛,冷声道:“杀人不是目的,震慑幕后主使才是!” 王立勇被云秀生气势所慑,下意识喉咙一紧,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杀进去,杀几个来回后放一把火,彻底毁掉这三岔庄。” “从哪里杀进去?” “正门!” “什么时候?” “现在!” “正面强攻?” “对,”王立勇重重点头,眼神逐渐火热:“主子神勇无敌,又有属下护卫左右,左手巨盾,右手长刀,杀将进去,便是有千军万马也难以抵挡!” 云秀生笑了,招招手:“盾牌!” 贾安福和手下立刻从马鞍上抬下一面巨盾,这是新打造的,比他南下扬州时用的那面更加厚重,通体精钢打造,重六十多斤,呈燕尾型,正面以浅浮雕的技法刻着一颗狰狞的兽头,造型威武霸气,一看就不是常人用的东西。 云秀生接过盾牌,攥在左手中挥舞两下,又顶着盾牌冲了两步,满意点头:“好东西!” 又朝柳湘莲扬扬下巴:“柳家的小白脸,睁开眼,好好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铁血男儿!” 说完,右手拔出一柄长刀,重击盾牌,朝王立勇点头:“下令吧!” 王立勇深吸一口气,朝众人下令:“准备战斗!” “哗啦啦——” 众人纷纷取出武器,刀出鞘,枪在手,盔甲遮身,杀气腾腾! “结阵!” “哗啦啦——” 众人立刻结阵,长短结合,列阵在云秀生身后,更有四人手持小型圆盾分列云秀生两侧,以保护云秀生侧翼。 “出发!” 一行人立刻向前推进,以云秀生为箭头,沿着大路快速推进,直奔三岔庄正门。 三岔庄入口处。 有木栅栏和木门拦路,栅栏内有两座箭塔,箭塔上点着火把,有人手持弓箭和长枪值夜。 看到有人靠近,立刻高声喝道:“三岔庄不招待外人,速速退走,免得生出误会!” 见一行人继续靠近,立刻弯弓搭箭瞄准大路:“站住!不然就放箭了!” 见一行人不但不停下,反而移动更快,立刻敲锣示警:“敌袭,敌袭,数量三十左右!” 刺耳的锣声响彻夜空,整个三岔村立刻沸腾,家家户户点灯点火,男丁们各持武器冲出家门,逐渐汇聚成一支大部队朝庄子入口快速移动,就像一条逐渐成型的火龙。 这时。 云秀生呼喝一声,盯着巨盾加速,冲锋,撞向圆木围成的栅栏。 “轰——” 结实的围墙轰然炸开一道缺口。 云秀生直冲而入,厉声喝道:“不要恋战!不要掉队!跟紧我,冲——” 不理会高高在上的弓箭手,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庄子,沿着村路直冲过去,远远望见快速移动的火龙,再次加速:“冲锋!” 王立勇、贾安福等人立刻跟上,裹挟着惊魂未定的柳湘莲进入冲锋状态。 距离越来越近。 云秀生已经可以望见火光下那些村民的面容。 大部分村民只穿着简单的皮甲,手里的武器却是统一的,是战场上惯用的长枪短刀,快速奔跑间依然保持着一定的阵形,可见不是普通村民。 是以厉喝一声:“杀——” “杀——” 王立勇等人也齐声高呼,杀声震天,气势如虹,紧随云秀生直扑过去。 “轰——” 两伙人猛烈地撞在一起。 三十对二百。 撞击的瞬间,云秀生没有丝毫停顿,沉重的盾牌带着汹涌的气势重重地撞在敌人身上,他面前的敌人却瞬间倒飞出去,摔回到阵中,仿佛被飞奔的犀牛撞到。 同时挥刀猛砍。 盾击! 劈砍! 左手盾牌与右手刀轮番出击,伤害却相差无多,被六十多斤的兽面盾撞到,不死也残,制造的击退效果更直接打乱敌人的阵列。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气势汹汹的火龙便乱作一团,龙头死伤一片。 而云秀生却毫不停留,刀下更没有丝毫怜悯,刀刀暴击,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王立勇、贾安福等人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紧随云秀生,努力保持阵形,并不追求更多的杀伤,只补刀,快速自散乱的敌人身边掠过,一人一下,绝不恋战。 他们只有三十人,却宛如一台高效的杀戮机器,所过之处,尸横遍地。 三分钟后。 原本绵长的火龙被击碎,散落开来成为星星点点的火光,有些还试图还击,有些已经四处逃窜。 五分钟后。 云秀生面前已经没有敢战之敌。 十分钟后。 三岔庄燃起熊熊烈火。 云秀生他们则快速撤退。 云秀生他们撤退后,三岔庄幸存的男女老少这才跑出来救火。 可这时,黑暗中有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士兵缓缓出现,黑压压地压向三岔庄,毫不留情地砍杀每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活物。 半个时辰后。 军队撤出,列阵庄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熊熊燃烧的三岔庄,直至烧成一片白地。 领头的军官抬起头盔上的护面,淡淡道:“继续赶路!” 正是玄螭卫指挥同知柳芳。 同一时间。 神京城内,宋有智府上。 宋有智从皇宫内返回,当即召见管事:“结果如何?”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道:“主子,失手了。” “嗯?”宋有智凌厉的眉毛挑起,肃杀之气瞬间笼罩书房:“原因?” 管家噗通跪下:“即将得手时,宁国府那个女婿云秀生不知道从哪杀了出来,把咱们的士兵杀了大半!” “云秀生?他带了多少人?” “一,一个人。” “废物!”宋有智勃然大怒:“三十多个人,能被一个人拦住?我怎么说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林如海,你们是怎么做的?我就不信三十多个人一起出手,能被他一个人挡住!” 管家瑟瑟发抖地回答:“主,主子,奴才亲眼所见,他,他就是一人一马挡住了咱们的人,咱们的人拼死冲锋想击杀林如海,可根本冲不过去,他策马纵横奔驰在林如海乘坐的马车前,长枪神出鬼没枪枪要命,眨眼间就杀了咱们一半人手。” “放屁!天下哪有这样神勇的人?真要有这样的,把他派到北边,岂不是一人一马杀绝胡人?” “主子,奴才绝对没撒谎,当时亲眼目睹这一幕有数百人之多,您可以打听打听,奴才要是有一句话带水分,就让他姓云的捅一百个透明窟窿!” 宋有智缓缓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淡淡地问:“活下来几个?” “十三个。” “人呢?” “当时就出城了。” “做了伪装?” “对,”管家连忙点头:“先是撤到临时据点,确定没人追踪,这才更换衣服伪装成普通人出城。” 宋有智松了口气:“让他们总结经验,寻找下次机会,再有十天林如海就将上任扬州,必须在他抵达两淮都转运使衙门前杀了他!” “是,奴才明天亲自去三岔庄训话!” “再给他们拨一万两银子,让宋二虎继续招募人手,最好是江湖高手,我就不信这天下找不到能抗衡的云秀生的人,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五个,十个,一百个,我宋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奴才记得了。” “还有,再从三岔庄带十个好手回来,我怕林如海会狗急跳墙。” “奴才一定挑选精明又能打的。” 宋有智松了口气,随手翻阅桌子上的信件,忽然问了一句:“王洪洋如何了?” 管家连忙道:“王大人告病,闭门不出,又紧急招募十来个护院。” “哼,”宋有智冷哼一声:“注意他的动向,要是有暴露的风险,就先下手。” “主子,您是说……” “陛下不敢插手,但林如海不会咽下这口气,我怕林如海会动王洪洋。” “林如海一介书生……” “之前都小看了林如海,他如果是个普通书生,第一次遇刺就会上报朝廷请陛下做主,但他没有,这一次还没动静,如此隐忍,心里必然憋着一股火,偏偏王洪洋已经暴露,林如海要是反击,一定会先朝王洪洋下手!” 管家恍然:“奴才明白,明日就从三岔庄多调几个人安排在王大人家附近,万一一个风吹草动好第一时间出手。” 宋有智点头:“还要盯住贾家,盯住林如海,要是有机会,把林如海那个独生女也做掉。” 说完,眯起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想做孤臣?我成全他!” 第二天一大早。 宋有智的管家乔装打扮出城,直奔三岔庄。 可是,当他赶到三岔庄,望着烧成白地的三岔庄呆若木鸡,浑身战栗,刺骨的寒气从天灵盖灌进,让他久久无法动弹。 三岔庄呢? 主子苦心经营十几年的三岔庄哪去了? 三岔庄里的上千口人并五百多精锐士兵哪去了? 管家不甘心地进入庄子,挨家挨户查看,那场面惨不忍睹,无一活口,包括一些藏在地窖里的妇孺也无一幸免,死状极惨。 全军覆没! 无一活口! 什么人干的? 林如海? 还是云秀生? 他们怎么做到的? 不对,他们怎么发现的三岔庄? 三岔庄的秘密只有他们主仆二人知道,此前也用过几次,从来没有被人发现,怎么这次前脚出手,后脚就暴露?还被连夜烧杀一光? 不行! 必须赶紧告诉主子! 管家转身就走,可刚出庄子,就见路口跳出来十来个壮汉,虎视眈眈地围拢过来。 他瞬间绝望! 完了! 被瓮中捉鳖了! 敌人好阴险的手段,杀人放火不说,还在这里留了人手盯梢! 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云秀生还是林如海? 应该是林如海吧? 云秀生一介武夫没有这样的算计。 管家深吸一口气,掏出短刀就往心口里扎。 事到如今,绝不能连累主子! 可刚出手,一支羽箭射穿他的手腕,钉在他的肩膀上,打断他的行动,接着就被扑倒,反压,捆绑,堵嘴,蒙眼,捂住耳朵拖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管家重新见到光明,看到面前坐着的人,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云秀生?” 云秀生把玩着手中短剑,淡淡道:“我没耐心跟你浪费时间,我问你答,你遭受的酷刑数量和时长取决于你回答的问题,回答得足够快,我会给你个痛快,让你不痛不痒地上路,不然……” 说到这里,拿起桌子上的信封扫了一眼:“你明面上的身份是宋有智的管家,叫宋松良,是宋有智的远房弟弟,但我不信,现在,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管家急忙摇头:“小人真的是我家主子的远房弟弟……” 云秀生摆头。 贾安福宁笑着拿起钳子,走到宋松良跟前,慢条斯理地夹住宋松良的大拇指指甲。 宋松良保养得非常好,手指红润饱满,指甲干干净净,更精心修理过,光洁润滑不见丝毫瑕疵。 贾安福试探着拽了两下,而后突然发力。 “啊——” 宋松良猛地绷紧身体,仰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云秀生却对面前的场景视若无睹,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宋松良带着哭腔喊道:“云先生,小人真没有别的身份……” 云秀生再摆头。 贾安福嘿嘿一笑,张开钳子,夹住宋松良的食指指甲。 宋松良亡魂大冒,再也扛不住钻心的痛,急忙开口:“我说我说,我是庚午年二甲第七名进士李云青……” 云秀生静静地听完,冷笑一声,天底下有真正的硬骨头,但绝对不包括李云青这种人。 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上,真正的硬骨头屈指可数,如果遍地都是硬骨头,那这硬骨头也太不值钱了。 从上午一直审到晚上,审问记录记了厚厚一本,全跟宋有智有关。 被撬开嘴巴之后,李云青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竹筒倒豆子一般有什么说什么,全然不管别的,只求死个痛快,哪怕明知道会连累家人。 审完。 贾安福松了口气:“主子,怎么处理他,要不把他扔到宋有智大门口?就像上次那样。” “不,”云秀生摇摇头:“宋有智不是一般人,他不会被那么明显的恐吓吓到。” “那怎么处理?” “就地处理,不要留下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让这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这样才能让宋有智那种人感受到真正的恐惧。” 贾安福闻言,仔细琢磨片刻,由衷地赞道:“主子真高!” 代入到宋有智,自己最信任的管家出门办事,却一去不回,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更没有任何反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偏偏这管家还掌握了他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这种情况带来的恐惧和不安,是任何理智、定力都无法抗衡的。 别说是宋有智,便是权倾天下的永兴帝也要胆战心惊。 云秀生微微点头:“就当这件事情从没发生过。” “是,主子。” “咱们现在还太弱了,不是宋有智的对手,不能把他逼上绝路,更不能直接一杀了之,只能徐徐图之,一点点逼迫他,一点点削弱他,一天天地折磨他,说不定不用咱们动手,他就先完蛋了。” “嘿嘿,要么说还得是主子呢,当真算无遗策。” 处理掉李云青,云秀生一行人在城外过了一夜,第二天还在城外码头吃了一顿苦力们常吃的早点才施施然回城,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城内的宋阁老宋有智却一夜未眠。 他最信任的管家失踪了! 本应中午就返回,却彻夜未归! 更没有送回来哪怕一句话。 陪同的护卫车夫也统统没有消息。 这让他陷入深深地恐惧之中,只因李云青知道的太多太多了,随便哪一件都能给他带来的天大的麻烦,全爆出来,他将身败名裂甚至抄家问斩,他苦心经营的宋家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所以,他拼了命地派手下出城打听情况,可带回来的信息却让他如坠冰窖通体发冷。 三岔庄被杀尽烧绝。 管家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这两件事情,每一件都让他恐惧到全身颤抖。 最让他恐惧的是,他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是谁干的。 林如海? 有这个动机,但没这个实力。 云秀生? 有一定实力但也不具备毁灭三岔庄的能量,那需要至少一千人才能做到。 陛下? 陛下有这个实力,也有一定的动机,但没这个胆量。 难道是……太上皇? 宋有智越想越怕,先给儿子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亲信南下。 又写了一封奏折,大意是要告老还乡。 当然不是真正的告老还乡,而是想试探永兴帝,以锁定真正的凶手。 同时又给林如海写了一封请柬,请林如海到府上商议两淮盐政。 泉宕园。 林如海收到请柬,不知道宋有智意图,当即找到云秀生,向云秀生问计。 云秀生自然心知肚明,却故作疑惑地摇摇头:“宋有智前脚刺杀你,后脚请你赴宴,难道是鸿门宴?” “不至于。” “我也觉得不至于,他们敢刺杀你,但绝对不敢摆鸿门宴谋害你,既然如此,你怕什么?去就是了,反正你知道他是凶手,他也知道你知道他是凶手,你知道他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也知道你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随意敷衍几句便是,就当给他这个阁老几分面子。” 林如海叹口气:“可是,我还是害怕。” “我陪你去。” “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好歹是宁国府的姑爷,正儿八经的当家人,天天给我做护卫,很不合适。” 云秀生笑了:“要是真过意不去,就在上任之后帮我办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