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本巫没工夫,不见!”巫抵没好气道。 那巫汉却不离开,反而接着说道:“巫抵大人,那人说,您要是说不见,就让小的问您想没想过和崇地来的人合作。” 巫抵听到说崇地,不由一愣,忙问道:“他是从崇地来的?几个人?” 那巫汉答道:“门外那人确有崇地口音,就一个人。” 巫抵想了想,抬头说道:“嗯,叫他进来见我。” 片刻功夫,那巫汉便领进来一个精干的年轻人。 此人一身商旅打扮,眉清目秀,一进门,便冲着巫抵行礼笑道:“见过巫抵大人,在下是崇地斟鄩氏的小使米。” “斟鄩氏?” 巫抵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最近常听人说起,好象是崇地最强大的氏族。 “斟鄩氏找本巫有事?”巫抵皱着眉头问道。 米轻轻一笑说道:“大人今天刚刚被那东土的巫盘欺侮,难道就这样咽下这一口恶气?” 巫抵闻言,脸腾地涨红了。他正待发作,仔细再一想,便猛然惊觉,转而问道:“既然这么说,本巫倒是想知道斟鄩氏有何指教?” 米连忙陪笑说道:“在下不敢,巫抵大人可否愿意和我斟鄩氏的巫原大人一叙呢?” 巫抵闻言,迫不及待地伸手示意,嘴里说道:“好,巫原大人在哪里?快请。” “巫抵大人客气。” 话音未落,只见门口已经闪进来两人。其中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高大,一身青衣,面带笑意。另一个青年,和米年纪相仿,身形修长矫健,斜背着一张大木弓。让巫抵颇为惊惧的是,这两人似乎早已摸到了门外,却一点儿动静没有,以至于巫抵自己和院子其它屋里的手下都毫无察觉。 “巫抵大人,这位是我族巫雉原大人。”米见巫抵一脸错愕的样子,忙向他介绍了青衣人。 “巫原大人。”巫抵心中惶恐发虚,连忙行礼。 巫原点头,指着身后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我族中的猛士繇,以前和巫抵大人还是同族呢。” “哦,繇大人。”巫抵也顾不得多想,便上前和繇互相见礼。 繇随手关了身后的屋门,微一躬身,算是回礼。 巫抵说道:“如此说来,繇大人以前也是高阳氏人?” 繇眼一翻,冷冷地说道:“共工氏人。” 巫抵一愣,还没来得及再问,便听一旁的巫原说道:“我听说巫抵大人原来住在高阳城中,为何后来搬来了此地啊?” 一提到这个话题,巫抵心中顿时气血翻涌,一副前事难忘耿耿于怀的样子。他轻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当年共工氏战败之时,邹屠氏几乎被灭族,高阳氏严重缺人。而原来我们雎水这里的共工氏人、淮水北来的南土人、和穷桑南下的九黎人都汇集在此地,因为战乱和洪水,四处缺粮,所有人眼看快要饿死了。我为了有口吃的不得不加入了高阳氏,唉,也是没办法啊!” 见屋中三人频频点头,巫抵继续说道:“高阳君颛顼得宠的两位夫人一个来自有辛氏一个来自邳地的黎氏,所以现在族里真正话事的几个长老都是北土人出身。八恺里的仲容和叔达是南土人,可他们两个长老当得别提多憋屈了,干啥都谨小慎微,生怕被北人怀疑有二心,对别人的欺压敢怒而不敢言。就这样,这里的南土人一直地位底下,说不上话。我很早就加入了高阳氏,住在城里,可是提拔族中官职从来没我的份儿,说到作巫觋,上边没靠山更是想都不要想。咱苦差事从不落下,好事却总轮不上,哎,一言难尽啊!” “巫抵大人现在不也是巫了吗?”米在一旁侧目问道。 巫抵听出米话中的挪揄之意,却也不恼,反而苦笑道:“咱这是民间的小巫,人家巫盘背后是梼戭长老,梼戭长老背后是黎氏,没法比的。你看,我只能在南土人堆儿里混,就这,还要被巫盘这些北人压着。” “那八恺里其他聚落的人不也多数是南土来的吗?”巫原问道。 “嘿嘿。” 巫抵摇头笑道:“我也就在雎南仲容和叔达长老这里还能吃得开,其他长老的地盘都有北人巫觋把着呢。现在,谁还愿意干那耕地烧陶的活儿啊,连个妇人都娶不到。八恺治下,家家通神,大大小小的巫觋多得是,缺的就是地盘哩!” “原来如此,难怪那巫盘这样蛮横嚣张了!”巫原说道。 “巫盘欺我太甚!若不是他人多势众,我真想一刀刨了他,就象对那口猪牲一样!”巫抵恨恨地说着,握紧了拳头,脸也因为气愤涨得通红。 巫原轻轻一笑道:“一个小小的巫盘,收拾他又有何难!” 巫抵望着巫原说道:“若是巫原大人能除去此贼,在下心甘情愿就此投奔斟鄩氏!” 巫原紧紧盯着巫抵的双眼,沉声问道:“巫抵大人此话当真?” 巫抵一梗脖子,昂头说道:“怕啥,巫原大人莫要小看我巫抵!南土人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一走了之投斟鄩氏去又有何妨!” “好!”巫原赞了一声。他一挥手,守在门边的繇应声便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繇回到了屋中,手里拎来一支木匣,径直放到了巫抵面前。 巫抵上前,打开木匣一看,整个人猛地向后退了半步。 那木匣之中赫然盛着一颗人头,正是巫盘的人头。 “巫抵大人,我斟鄩氏说到做到。”巫原淡淡地说道。 巫抵吃惊得半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向巫原行了大礼,低着头沉声说道:“在下巫抵,愿加入斟鄩氏,不再受北人欺辱。从今以后,便听凭巫原大人号令!” “好!” 巫原说着上前一步,拍着巫抵的肩膀接着说道:“你我都是南土人,从今天起抵兄弟就是咱们斟鄩氏的巫祝了。以后再遇到被巫盘欺压这种事,尽管招呼一声,族人自会相助!” “多谢巫原大人!” 这一刻,巫抵心潮澎湃,一边连连称谢的同时,心底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高阳城里已经乱糟糟的有些日子了,几乎所有的空场随处可见逃荒的九黎人搭起的临时棚户。 这天,又到了派发救济粮的时候,城中仓廪围栏的周围挤满了人。 景也在人群之中。离开亲族来到城中讨生活比他预想的要艰难太多,因为此时满街都是找活干的九黎人,可城中连奴工的活计都已经被先来的人占满了。听说雎水南岸受灾较轻,洪水已经消退,正准备开始重建,景打算明天就过河去碰碰运气。 忽然,有人叫道:“嘿,粮派完了?咋就完了呢!” “大人,我们等了一天了啊!” 人们吵闹着骚动起来。景被人群推着涌向前去,只见栅栏门口的粮官已经回身要走,两个族兵正要关上栅栏门。 “这是要饿死人啊!” “怎么可以这样?老子交过粮的!” “别走!” 众人纷纷冲着那粮官喊叫着。 “啪” 不知是哪一个,扔出了一团泥巴,正打在那粮官后背上。 那粮官霍地转过身,拧眉瞪视着栅栏门口的人群吼道:“谁扔的?谁扔的?滚出来!” 混乱之中,哪有人管那粮官,人群继续叫嚷着涌向前去,门口的族兵已经被挤得直向后退,栅栏门眼看就要被冲开了。 “大胆!” 那粮官怒急,大步上前,一把抢过族兵手中的竹矛,对着门口当先喊声最响亮的汉子就怼了上去。 此时大门口人挨着人,后面的人挤着前面的人,那汉子眼见尖利的竹矛戳来,想躲却哪里有躲闪的余地,只听“啊”的一声惨嚎,生生被竹矛戳进了前胸。 “杀人了!” “没良心啊!粮官杀人了!” “九黎人的命也是命啊!” “打死这狗官!” “拼了!” 一瞬间,人群的愤怒被彻底点燃,哪里还能挡得住!栅栏门瞬间被直接推倒,两个族兵也倒在地上被人群踩过,那粮官被众人揪住,转眼间已被乱拳打死,其余的守仓人见状四散而逃。 “他妈的!老子以前交了那么多的粮食,都在这里哩!” “咱的粮,自己拿回去!” “冲啊!” 一时之间人声鼎沸,人们蜂拥涌进了院子,打开了仓廪。灾民们有的抱着陶缸竹篓,有的干脆脱了衣裤扎成袋子,纷纷装了粮食就走。 “夫人!城中仓廪被抢,粮官被杀。” 听闻小臣的报告,幄裒吓了一跳,她望着和小臣同来的放,惊惧地问道:“怎么回事?” “夫人莫慌,眼下族兵已经重新控制了仓廪重地。”放冷静地说道。 幄裒舒了口气,心中稍安,但仍然盯着放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人所为?” 放连连摆手,示意幄裒去屋中说话,接着吩咐小臣道:“速去叫大临和庭坚两位长老来议事。” 说话间,大临和庭坚两人已经闻讯赶来。 放直接了当地说道:“城中的九黎灾民闹事,仓廪粮官弹压,失手杀人。于是有人鼓动暴民杀死粮官和和守仓族兵,冲进了仓廪重地,哄抢粮食。” 庭坚似乎也是有备而来,他接着说道:“水灾以来,孟渚的九黎灾民聚集城中,不断滋生事端,现在终于闹出大乱子。该是出手整顿的时候了!” 大临却皱眉摇头道:“此事会不会没那么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