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邑大城西门外的泗水码头上,一片纷乱景象。 船只横七竖八地挤在水边,等待着卸货。岸上的人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肩扛头顶,正在把各种货物运进城中,他们步履缓慢,疲惫不堪。 “刚运去鼓地,转眼又回来了,这是折腾个啥嘛!”一个挑担的汉子边走边没好气地嘟囔着。 “你担的是啥?”走在旁边的老者凑上来低声问道。 “嘿,稻米嘞。”挑担的汉子说着抬了下头,看到老者肩上扛的是一大捆木杆箭矢,不禁问道:“怎的箭矢也都运回来了,不是在鼓地打仗吗?” 老者颠了颠酸麻的肩膀,调整了下姿势,小声叹道:“我扛的这些都是没用的物什啦,打来打去,打不死也饿死喽。要是挑你这一担回我族里去,能救命哩!” 挑担的汉子听了,步子明显慢了下来,苦着脸压低声音说道:“老哥是哪里的?我们那边村寨里也已经在挨饿了。” “唉,挨饿算啥。听说淮师、泗师那些后生们全都死在北边了,咱们这些人能不能熬过今年的大寒时节都难说喽。”老者嘴里说着,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那担子挑的两只米缸。 “快点儿走,水上还有很多船等着卸呢!”这时身后的吆喝声又响了起来。 老者回头一看,一个沭师军官带着两个士兵正盯着自己。 老者连忙低了头,刚加快了脚步,忽听得身后码头上喊声大起。 “敌人来了!” “快跑啊!” 老者再回头,只见那沭师军官已经带着两个士兵向码头跑去,岸边的人们正惊叫着四散奔逃。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乱箭飞来,老者听到身边几声惨叫,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转脸看那挑担的汉子,已经中箭扑倒在地上了。老者把肩上扛着的箭矢摔在一边,一把抓起扁担,挑上担子,不顾一切地向旁边的树林跑去。 颛顼和黎带领着一旅精锐绕过鼓地之后,抢夺了泗水上的船只,迅速顺流而下。这一方面是为了出其不意,不给邳邑守军准备的时间,更重要的是为了抢先攻入共工氏大本营。出生入死地与共工氏几番大仗、恶仗打下来,如今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了,哪里肯让别人拿去! 颛顼分派部分精锐由黎率领在前,自己带着另外的人手,沿途收缴共工氏征集起来的物资和粮食,聚拢在一起,就势运往邳邑。 黎带着先锋部队冲上了码头,没遇到象样的抵抗。 黎并不知道邳邑城中的共工氏守军有多少,但是当他看到岸边堆积如山的货物和四散逃命的人群时,心中大定:“这次是赌对了,邳邑果然毫无准备。” 黎望了一眼依旧敞开着的西门,毫不犹豫地一举手中的石斧,大吼一声,率先冲了过去。 邳邑东城墙上,沭师的大行看到修、该的军队正在沂水岸边下船,忙叫来了传令小使吩咐道:“关闭所有城门,快去城西,通知码头上的人。”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喊声大起。紧接着,就看到西城方向冒起了浓烟,城中的人们争相抱头鼠窜。 喊声传来:“敌人从西门入城了!” 那大行军官见大势已去,叹息着一跺脚,带着少数几个手下逃向南门去了。 邳邑城东,修、该率领着女娲氏和徕人氏族的联军顺沂水而来,由于不知城中虚实,准备先登岸修建营寨。忽然望见城中烟尘,继而听到喊杀之声大起,忙带兵直奔邳邑,二人刚抵达城下,就见东城门上已经竖起了少昊氏的旗帜。 黎的队伍抢先一步拿下了邳邑全城。 鼓地以北的薇地,羽带领雎师两百多人趁夜偷袭了码头。 一击得手,羽带队迅速撤往鼓地,走在半路得知东土联军已经攻下了邳邑,共工氏转运的粮食和物资全部落入了敌手。 紧接着,消息传来,鼓地共工氏最后的大军已经溃散,康回大君不知所终。羽仰天长叹,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左右无处可去,只得领众人逃回了雎阳。 颛顼、重、黎率军占据了鼓和邳两大城邑,修和该则继续南下,降伏了邳地至淮水大大小小的共工氏聚落。 大本营被攻陷,大君康回、共工氏各个长老、以及四师将帅,死的死、逃的逃,庞大的淮泗共工氏轰然解体,烟消云散。 颛顼命重、黎、修、该四人分段驻守泗水流域,自己则率军重归高阳。 雎阳之地,原高阳氏的城寨已是一片焦土,逃散到各地幸免于难的族人毕竟是少数,而再次回到高阳的族人更是寥寥无几。 颛顼虽大胜归来,但是面对着满目疮痍、人丁凋敝的景象,也只能空自扼腕唏嘘。“我曾指天发誓要恢复高阳氏,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战胜了康回,灭掉了强大的共工氏,可是眼前这就是我心心念念想要恢复的高阳氏吗?”颛顼想起了以死明志的族人信使,自己的誓言是兑现了,可是族人死了却不能复生! “报告高阳君,大巫履回来了。” 报告声把颛顼拉回到了现实中来,他走出军帐,只见巫履和一个似曾相识的汉子来到面前。 巫履施礼道:“拜见高阳君,有辛氏的人在下带来了。” 巫履身后的汉子跟着上前,一边施礼一边接着说道:“有辛氏放拜见高阳大君。” 颛顼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幄裒的族人,出自陈锋氏,曾担任有辛氏的工正,放。 颛顼忙回礼道:“大巫、工正大人,一路辛苦了。” 放忙回话道:“在下已非有辛氏工正了,此次带领陕地族人一百户来此,加入高阳氏。” 颛顼大喜道:“太好了,高阳氏复兴,正愁人丁不旺。我母亲可好?” 放恭敬地回道:“大夫人很好,这次乾荒大人准我等前来高阳正是大夫人一手促成。大夫人说,‘陕地之民原是跟随玄嚣大人和侨极少君加入有辛的,后来玄嚣大人和侨极少君故去,很多人仍视幄裒为主。如今幄裒夫人已经和高阳君在一起,大家愿意去高阳氏的就去好了。’” 颛顼点头,看来为了帮自己,母亲是下了不少力气说服有辛氏放人的。想到这里,颛顼心中一动,冲口而出问道:“放,你如实告我,陕地的族人当真愿意来我高阳?” 毫无准备地听到这突兀的问题,放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诚恳地说道:“当初玄嚣大人和后来的昌意大人都善待陕人,他们当然愿意追随。在陕人心中,跟着玄嚣大人或者跟着昌意大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有辛氏的时候,侨极少君关照他们,令他们兴旺繁荣,大家自然就把这恩德记在了幄裒夫人身上,这也是他们后来和乾荒大人之间有了芥蒂的原因。如今他们因为念及幄裒夫人,愿意来投靠高阳君,无非就是延续了这样简单的想法。至于以后他们会怎样想,在下以为,那就全看高阳君您怎么对待他们了吧。” 颛顼听了放这一番话,频频点头,一边心中默念着“那就全看高阳君您怎么对待他们了”,一边望着军营南面的共工氏聚落,若有所思起来。 颛顼在雎阳的中心位置,紧靠原共工氏雎阳寨的北边,兴建了一座新的城寨。城寨中安置了聚拢回来的原高阳氏族人和放带来的有辛氏人,新的高阳氏又初具摸样了。 这一天,渌图先生从邳地东南的修、该二人军中来到了高阳。这是自渌图跟随帝君青阳从小颢突围后,颛顼、柏亮和渌图三人的再度相聚。 当晚饮宴,几人回想当时被共工氏大军围困、截断泗水灌城的绝望情景,恍如隔世。 颛顼举酒向着渌图说道:“听说突围之日,帝君一行遭到共工氏雎师伏击,先生被重箭所创,到汶邑后来不及养伤就启程东去,为援军之事奔走,实在令人感佩!这一碗酒我敬先生。” 渌图端起陶碗,正色说道:“高阳君过奖了,在下羞愧。当时人人都知道,随帝君撤走比留守孤城要安全得多。高阳君自请留守重任,柏亮先生也是冒死留下相辅佐,精诚所至,感动上天,降下豪雨,大破共工氏。相比这样的大勇,皮肉小伤,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啊!” 颛顼连忙说道:“先生不必过谦,小子听说,先生所中之箭与在亢父之战时射伤欵帅那支箭出自同一恶贼之手,可有此事?” 渌图放下酒碗,掏出一个小包裹,置于桌上展开,一枚连着一小段箭杆的粗大骨制箭头,赫然呈现在几人眼前。 渌图沉痛地说道:“当时,般将军救出在下,本可退走,就是因为认出在下所中的这支箭,必欲寻诛此强敌,才毅然返身闯入乱军之中,最终遭遇不测。” 颛顼几人这才知道继大欵之后,般也是因此人而丧命。 这时,一旁的巫履说道:“此箭的主人就是雎阳地人,叫羽,是在逃的共工氏雎师帅。在下一直在寻他的下落,此贼不除,真是让人寝食难安啊!” 颛顼对巫履道:“这个事情就由大巫负责追查下去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巫履恶恨恨地说道:“好,明天我就去把雎阳共工氏村落都翻个底朝天!” “大巫、高阳君,切莫急躁。若是此人已经不在雎阳之地了呢?我们兴师动众,岂不是又要凭空生出事端?”这时,半天没出声的柏亮开口了,接着,他望着颛顼和巫履二人,颇有深意地缓缓说道:“共工氏已亡,现在的雎阳之地只有无主的南土之人。不要忘了,当初康回就是因为能对他们广而纳之,才造就了共工氏的强势而起啊!” 颛顼听到柏亮这句话,心头大震,一幅陌生的图景在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此时,他又听到对面的渌图叹道:“柏亮先生真是一语道破,如拨云见日,解了在下心中困顿多日的纠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