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的洪峰摧毁了小颢城外的大堤,蓄积起来的巨大水量一经释放,便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下游冲去。从小颢到亢父河段,无论是水上的船只还是两岸的房舍和码头,都难无一幸免。 负责物资输运的共工氏沂师,继泗师和淮师之后,也遭遇了灭顶之灾。 当重、黎二人带兵来到亢父之时,大水刚刚退去。以前建在台地上的营垒和仓房被洪水冲毁,只剩下部分残留的木桩和断墙,废墟中幸存的少量共工氏守军此时个个失魂落魄、奄奄一息。二人兵不血刃地收复了亢父之地。 看着眼前刚刚被大水冲过的惨烈景象,重、黎二人也不免心有余悸。 大暑过后的都广之野,依旧酷热。 巴人的船队已经返航离开。条和趐留在了渚邑,教蚕虫氏人辨别和使用草药。 条和温长老很快成为挚友,温长老爱听条讲述都广之外大千世界的故事,条则喜欢温长老的那种松弛的闲适、豁达,尤其是他酿的美酒更成为条的最爱。 这天条和温长老正在喝酒谈天,有族人来报,蜀山氏的人来了。 温长老问道:“蜀山氏这次来的是哪个长老?” 族人道:“是蜀山氏的弓正,东季大人。” 温长老看着急不可待的条笑道:“你看,急个啥子,这不就来了嘛,哈哈哈哈。” 夜晚,薇地泗水码头上人声鼎沸,火把通明。 羽潜伏在黑暗的树影中,仔细观察着码头上东土军队的情况。 康回祭祀水神的时候,羽正带着手下在大堤最北段警戒。洪水冲垮了正面承压的堤坝西段和南段,北段却基本上完好无损。羽目睹大堤的崩溃,心知大势已去,又见到小颢城中敌军蜂拥而出向南出击,便带着雎师的残余躲进了北面的山林,然后趁夜从小颢城东北绕过,再折向南,穿过山野,逃到了薇地。羽能想到这样的逃离路线,从而避开东土联军的追击,完全得益于他在诱敌分兵和追堵青阳的数次战斗中对小颢周边的地理环境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怎奈在山林里穿行终归还是比乘船顺水而下要慢得多,所以等他们来到薇地的时候,由亢父南下的东土军不但占领了薇地,更是已经直扑向南边的共工氏第二大聚落鼓【1】去了。 羽的身边只有雎师仅剩的两百多人,他们连续多日在山中行军,所有人饥寒交迫,疲惫至极,加上大败之后的沮丧、恐惧、和绝望,使得这支队伍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羽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了码头的仓房边,货场上篝火处东土士兵的说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公,他们说的鼓地离这里很远吗?”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问身边的人,听说话声音象是个半大孩子。 “和这儿到亢父差不多吧,阿公也没去过呐。”那个老兵慢悠悠地说道。 “那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去鼓地了吧?”小兵的话里似乎颇有期待。 “嗯,按照打亢父和薇的架势,说不定用不了几天咱爷俩儿真就去鼓地了。”老者回答道。 “他们说共工氏的康回没有死,已经跑回鼓地了。” “那也没用的,咱们有高阳君!”老者说话的语气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充满自信。 “我知道,他们说高阳君降下泗水的山洪,共工氏的大军一下子都喂鱼了。”小兵越说越兴奋。 “你懂个啥!那共工氏是通水神的,但是咱高阳君通天帝。天帝更大,能管水神!你不知道了吧,人说大水出山的时候,那共工氏康回正在堤坝上祭水神呢,当时‘咔’的一个雷,他祭祀的台子都霹倒了!”老者说得有声有色,仿佛是亲眼所见一样。 “阿公,那个霹雷是谁放出来的?” “这还用说,雷当然是天帝放的。” “那天帝听高阳君的?”小兵好奇,不停地问着。 “小孩子不懂的事不要乱说!是高阳君在城中祭拜了天帝,请天帝降罪灭共工氏的。你阿公我当时就在祭坛下,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上天昭示,降罪罚乱,克灭共工’,这是高阳君的原话。他说话的时候,站在雨里,离我就到那货堆这么远,我听得真真的!当时还有人不太相信,结果不出两天,嘿嘿,就全都应验了。”老人说着,言语中全是崇拜和自豪。 “要说天帝降罪共工氏也是应该的,他们没来由的都打到咱们家里来了!”小兵继续说道。 “欸,对了,这个就说到为啥天帝他愿意听高阳君的了。” “为啥?” “人家说这仗最开始是在雎阳那里打起来的,共工氏打赢了,然后把高阳氏和一个叫什么邹屠氏的男女老少全都杀了,太惨了。可是现在咱们打赢了,高阳君和柏亮先生就说,共工氏的人,只要不打了,就都给活命。我要是天帝,我也听高阳君的。”老者继续和小兵掰扯着。 “阿公,你说高阳君为啥不报仇呢?” “你还小,你不懂啊!象你和阿公这样的小民,不管是在高阳氏、在共工氏、还是在咱们少昊氏,在哪儿活还不是一样的活?谁愿意死啊!唉,现在一打仗,这眼看着过大寒的吃食都没着落啦。不知道你阿婆一个人在家现在怎么样呢。欸,你去,该添柴了,冷。” 老者说罢把袍子往身上裹了裹,不再言语了。 小兵起身,往火堆里添了柴,回来靠着老者身边坐了,也发起呆来。 羽默默地转身,带着两个手下潜回了山林。此刻,他已经打消了冒险攻打码头的念头,决定把雎师这残存的两百来个弟兄一个不少地带出险境,之后再做打算。 鼓地的共工氏城寨中,一片末日来临的景象。 转运中的物资杂乱无章地堆放得到处都是,满街都是泗师、淮师和沂师逃回来的残兵败将,三三两两,衣衫褴褛,士气极度低落。城寨中的人们从逃回的人口中听说了发生在小颢的可怕灾难,也知道东土的军队正在追来。 康回落入水中,折断了一支手臂,但是幸运地活了下来,并在南逃的路上聚集了勾龙带领的少数残余部队撤到了鼓地。泗师、淮师、沂师和雎师的统帅都没了下落,大军不复存在,而整个共工氏征集起来的粮食和物资储备也都散落在从亢父到鼓地的泗水沿线上,一部分被水冲散,一部分则落入了东土联军的手中。 更重要的是,共工氏一直以来由多个氏族加入、混合而成,经此一败,对水神水德的笃信这一维系族群的叙事已变得不再坚实。 康回在小颢围城的这一场豪赌可以说是输得一干二净。 “父亲,鸟师追来了,此地城寨低矮难守,我们还是回邳邑【2】大城吧。”勾龙焦急地劝说着。 康回披着件灰黑色的大袍子,手臂裹着吊在身前,高大的身躯略微佝偻着,声音沙哑地说道:“鼓确实难守,可是我们征集的大部分粮食和物资都集中在这里,失去这些粮食和物资,邳邑城墙再高大又能如何?” “父亲带上物资去邳邑,小子和邗在此先挡住追兵。” “是啊,大君快走吧!” 勾龙和邗不住地劝道。 “勾龙啊,现在我们还有多少人在鼓?”康回无力地问道。 “报告大君,鼓地这里有沭师的一部分,加上逃回来的人,几乎有两旅之众了。”邗说道。 “虽有两千人,可是近一半人连武器都丢掉了,士气如此低落之时,要守此地我康回就绝不能先走!”康回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盘算着。 这时,门外有人报告:“大君,雎师的羽帅回来了!” 康回三人都为之一振。勾龙更是兴奋地向门外迎去,口中大叫道:“羽大哥,快请!” “大君!”羽一进门,看到康回的样子,虽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 “羽,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你带回了多少人?”康回说着上前,伸出一只手搭在羽肩上,眼光殷切,似乎一瞬间眉宇之间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采。 羽忙道:“只有我雎师两百多人。” “羽大哥的雎师个个都是精锐。”一旁的勾龙忙不迭地说道。 康回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忽然抬头道:“我们需要时间把粮食和物资转运去邳邑,必须在此地拖住少昊氏的追兵。羽,你即刻带雎师北上,突袭薇地!” “啊!” 羽一听,吃惊地长大了嘴。 少昊氏的军营设在了鼓地共工氏城寨西北的高地上,他们并没有急着猛攻共工氏的城寨,因为颛顼和黎已经带领一旅悄悄绕过鼓地南下,直取邳邑而去了。 “柏先生怎么知道那康回必在鼓地?” 重站在高地上,观察着眼前的共工氏城寨,颇为疑惑地问道。 “哈哈,若康回不在此地,前日重将军的进攻应该早就已经打破此城了。”柏亮笑道。 “修、该两旅之兵顺沂水东下,我们从西北夹击,邳邑无兵,指日可破。我倒要看看康回老贼守在这里还能和我耗多久。”重恨恨地说道。 “对!邳邑一破,共工氏军兵的家人和粮食辎重尽在我手,其军必溃。所以前夜雎师残余偷袭薇地不足为虑。”柏亮自信地说道。 “唉,那女娲氏和徕人氏族如果能早出兵相助我们就好了。”重舒了口气,摇头轻叹道。 “嘿嘿,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们现在肯来,是因我们在小颢一战打出了威名,高阳君已挟号令万邦之势啊!常言道,人必先自助而后天助之,说得就是这个理。”柏亮淡淡地笑道。 “‘人自助,天助之。’柏先生真是一语中的,小子受教了。”重口中念叨着,转身施礼。 “现在铲除共工氏已无悬念,要紧的是粮食和人啊!”柏亮不无担忧地说道。 重连忙接口道:“小子已经按照先生和高阳君所说的吩咐下去了。” 柏亮笑道:“嗯,如此甚好。咱们就在此坐等高阳君和黎将军大破邳邑的捷报吧。哈哈哈哈。” 【1】鼓:在今徐州附近。 【2】邳邑:后来的下邳,所处位置及其优越,恰好位于沂水、泗水、和沭水的交汇处,土地肥沃、气候适宜,非常适合农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