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佑高齐,淮南战事惨败的奏报一封接一封地传来。 五月初八日,陈军主帅吴明彻迫降阳平,初九日陈将徐槾攻克庐江。 十一日齐军组织历阳保卫战,结果是敷城王张元范临阵被斩,历阳王高景安大败而逃,历阳失守。 至于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尉破胡十万大军,则覆灭于秦州治所秦郡。大将长孙洪略死于乱军之中,尉破胡、王琳等人仅以身免。 齐国在淮南的防线不得不整体北移。 皇帝高纬震怒了。他要做秦皇汉武一般的千古帝王,再不济也要守住祖宗留下的千里江山。可两个月来接连损兵折将,十万大军一夕倾覆,国家元气大伤。他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凉风殿内,大都督韩凤、录尚书事高阿那肱、尚书令唐邕、尚书左仆射穆提婆、尚书右仆射段孝言正与皇帝问对。 “朕欲做无愁天子而不得,诸位就是这样为朕分忧的吗?”高纬大怒道。 高阿那肱总管外军,不得不站出来回话:“陈人图谋淮南已久,准备充分,而我军是仓促应战,运筹不足;陈人逞舟师所长,占尽地利,而我军劳师远征,马不能行——天时地利我不如人也。” 高纬耐着性子道:“人和呢?” “人和就更不如了。祖珽做相,对两淮征敛无度,大失人心。陈军来犯,百姓无不望风而降。”高阿那肱小心翼翼地说着,“另外朝廷在淮南的兵马既有王琳这样的外军,也有尉破胡这样的内军,彼此不合,难以统一调度。” 见高阿那肱没有再说,高纬强压火气道:“还有吗?” “没、没有了。” 高纬终于绷不住了,痛斥道:“朕不要原因,朕要对策!” 高阿那肱忙道:“臣有对策、有对策。可令洛州刺史皮景和率军东进,阻击陈军。再令王琳赴寿春重整三军,加上卢尚书和扶风王,合三人之力,寿春必固若金汤!” “淮阴王如此看重王琳?”韩凤不乐意了。秦郡之败,尉破胡和王琳皆有责任,但高阿那肱继续重用王琳,似有贬低尉破胡的嫌疑。 而尉破胡正是韩凤举荐的。当初武兴王高普曾当众数落他没有识人之明。 高阿那肱耐心解释:“王琳乃当世名将,吴明彻屡次败于他。加上他长期经略淮南,人望颇高,正为抵御陈人的不二人选。” 韩凤嗤之以鼻:“什么当世名将,秦郡惨败怎么来的?” 高阿那肱见他揪着不放,急道:“我听说是尉破胡不听王琳所言,轻敌冒进所致。” 韩凤满脸通红:“一派胡言!你难道不知王琳为梁国降将,心不在我,若是拥兵自重,裂地分疆,该当如何?” 高阿那肱针锋相对:“有卢尚书和扶风王在,王琳岂能谋反?再说梁王不是还在邺京为质嘛。” 韩凤毫不让步,继续道:“卢潜与王琳向来不和,他们在一起只会互相掣肘,使局面更加糟糕。” 眼看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刚回朝的尚书令唐邕站出来劝和:“都别争了,都是为朝廷做事,好好商议。” 段孝言也道:“对对对,莫要伤了和气。” 韩凤碍于唐邕和段孝言的情面,没有再争。 段孝言是韩凤舅父,又与唐邕联姻,在五人中位分最低,说话的份量却是最重。 他清清嗓子道:“昌黎王和淮阴王所言皆有道理。王琳是南人,以南人守南土,最合适不过。但王琳与卢潜能否通力协作尚未可知。其实我大齐将士骁勇善战,输的不是战阵,而是不能统揽全局。” 高纬觉得有理,道:“你仔细说说。” “陈人举国来伐,数十万大军皆统于吴明彻一人,张弛有度、进退有据,彼此呼应。而我军各自为战,毫无章法,不断为陈人蚕食。当务之急乃是推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将,总领对陈战事。” 高纬深以为然,面色转晴,道:“卿以为何人可为大将?” 段孝言却道:“臣不知将,不敢言。” 高纬遂问众人:“我朝可有此大将?” 这位统帅全军的将领,必要能驾驭王琳、卢潜、可朱浑孝裕等人,不但深具干才,更要威服四方。 如此重任,唯有一人可担之。 穆提婆站出来道:“臣举荐兰陵王!” 所有人都惊呆了:穆提婆居然举荐高长恭?他不是最忌惮高长恭获得兵权吗?这回怎么主动让高长恭掌兵,而且是主持对陈作战的全部兵马? 陆氏与兰陵王府真的和解了? “天下危难,必用能者。”穆提婆又道,“以兰陵王之才干及威望,必能克灭陈夷。” “兰陵王一直在府中养病,怕是难以胜任。”高阿那肱以为穆提婆一时犯了糊涂,提醒他道。 穆提婆显然是想好的,道:“陛下可派医者前去探视,再做裁断。” “朕准了。”高纬点头道,“诸位精诚团结,大齐何愁不兴?”于是下旨,封皮景和为文城王,率军东进。封王琳为巴陵王,赴寿春整饬兵马。 至于兰陵王高长恭,则命尚药典御徐之范探视。 穆提婆奏对之后,即安排陆氏党羽纷纷上疏,恳请朝廷再度启用兰陵王。 作为亲密盟友的高阿那肱,更是急于把淮南战事这件苦差撇开,便不遗余力地推动此事。 而自称不知将的段孝言,也是有意将兰陵王推出来,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串联韩凤、唐邕,助推陆氏兴起的风浪。 巧合的是,祖珽党羽,如崔季舒、张雕、刘逖等人,也大力举荐兰陵王统领两淮军事。因为陈人的攻势若不加以遏制,战火就会烧到徐州,威胁祖珽。 因此,朝廷上下几乎是一边倒的请求兰陵王出山,堪称盛况。 高长恭更是怦然心动。他报效国家的心愿似乎马上就能实现。 大理寺卿封述和安德王高延宗在朝会后往兰陵王府通报消息。 封述直呼痛快。这些年来朝廷每决大事,各方势力都要相互拆台,唯此事竟然一致,无一人反对。可见高长恭领兵出征已经是人心所向了。 “是啊,到了这个关口,他们才知道不能没有三兄。”高延宗脸上笑容灿烂,“我要与三兄一起出征!” “军国大事,还须从长计议。”高长恭嘴上说着,脸上兴奋之情却不可抑制地绽开。他把二人请入书房,指着悬两淮地图道,“当务之急,乃是要守住仁州,与寿春东西呼应,使陈夷不能北犯!” 封述十分激动:“原来太保一直牵挂淮南战事。” 高长恭动情道:“我一日不敢忘怀。” 高昆望着这一幕,既感动又担心。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自兰陵王写信给玉衡宫之后,一切仿佛都安静了。 安静得可怕。 于是高昆戳了一句:“陛下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