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述胸有成竹道:“老夫当年就在大理寺,还与太姬争论过此案。第一点便是杀人太急。官兵已经攻破贼人的营寨,大势已定。吴为通匪一案应该交给州郡仔细审理,岂可草草了结?” 穆提婆没好气道:“先帝授与太姬专断之权,想必太姬也是依了当时的情形便宜行事。再说人证物证俱在,就算由州郡审案也还是定死罪。” 高延宗戳他一句道:“你们母子真是一个德行!借着专断之权胡乱杀人。” 封述不屑道:“你说的人证,只是贼人的口供。吴为在磁州剿匪多年,与他们结怨颇深。口供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穆提婆反驳道:“可我们在吴为家中查抄到了墓中珠宝,这不正是他与贼人的分赃吗?” 封述接过话冷笑道:“你们在吴为家中抄到了五佛飞天金盘。” 穆提婆一愣,道:“是又怎样?” “此乃邻和公主陪嫁之物,天下无双。你们就是因为这只金盘才断定吴为勾结匪寇。”说完这些,封述话锋一转,“但这只金盘真是吴为分得的赃物吗?” 穆提婆瞪大眼珠,恶狠狠对着封述:“你要翻案?” 封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札,在众人眼前晃了晃,高声道:“这是当年磁州刺史许灵写给昭玄寺的信,请教操办邻和公主墓中被盗宝物的奉还法事。他在信中写到‘破贼营,追还金盘、玉璧、珍珠五斗……’。四日之后,却又从吴为家中抄出了金盘。这是为何?” 高阿那肱道:“信中所谓金盘未必是五佛飞天金盘。” 封述笃定道:“我查过,邻和公主墓中金盘只有一件,正是五佛飞天金盘!” 穆提婆绷不住了,大声反问:“你是说我母子诬陷吴为……笑话!我们为何要诬陷他?” 封述的语气愈加镇定:“我没有说你诬陷吴为。还有一事我要告诉你——太姬有两位兄长,也就是你的舅父,他们在磁州为盗,被吴为诛杀。”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方才穆提婆说吴氏是仇人的含义。 眼看旧案揭穿,穆提婆恼羞成怒,大声疾呼:“好哇!高长恭一死,你们就来报仇了!这桩旧案早不翻晚不翻,偏偏这时候翻,是想叫我死啊!” 封述正色道:“什么叫你们?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吴楚怜刺杀太姬一案,实与太保无关。他勾结道门,意在查案,罪不至死。你亦勾结道门,意在乱国,罪不容诛!” 高阿那肱不能坐视穆提婆倒台,大声道:“封述,你除了虚虚实实的推断,有没有城阳王勾结道门诬陷高长恭的明证?” “没有!” 御史中丞郦伯律又跳出来:“诽谤朝中重臣,我这就弹劾你!” 封述冷冷一笑:“好一条陆氏走狗!穆提婆凭推断杀人,你不去弹劾,老夫不过多说了几句,你就要弹劾了?” 郦伯律又羞又怒:“你、你敢如此辱骂我?” 高纬拍案制止了这场谩骂:“够了!还有谁上奏?” 太史令张孟宾奏报,昨夜天象异常,荧惑星冲犯右执法星,主大将死,执法者诛。 高阿那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两眼放光道:“太保之死,实乃天意。” 高纬黯然道:“天不佑我大齐。” 穆提婆阴阳怪气地询问张孟宾:“执法者诛又是何意?” 张孟宾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 封述坦然道:“不必为难太史令了。此天象也是在说我执法不公。既然上天示警,臣请求辞去大理寺卿官职。” 高纬自然要挽留,正色道:“天道无情,朕不能无义。朝廷已痛失一员大将,不可再少一位贤良。” 封述取下梁冠,现出苍苍白发,声音中透着极度疲惫:“既然是天意,老臣就尊奉天意。” 高纬不假思索道:“老爱卿如此说,朕只好答应。但朕还需要你,转任殿中尚书吧。” 封述叩首答谢:“老臣谢陛下隆恩。” 眼见气氛缓和,高延宗瞅准时机出班道:“臣与广宁王奉命筹办太保丧礼,其封赠、谥号须早日议定。” 高纬反问:“安德王有何见解?” 高延宗道:“臣以为,应追赠太师、太尉,假黄钺,谥号忠武。” 穆提婆对谥号颇为敏感,断然道:“忠字不能加!高长恭何当一个忠字?” 高延宗不肯让步:“何谓忠?危身奉上是为忠!太保为了大齐江山出生入死,他当得起这个忠字!” 就在这时,太极殿外哐当一声,吸引了群臣的目光。 昔日衣甲鲜亮的禁军校尉韩宝仁扔掉宝刀,闯入太极殿。他形容狼狈,眼睛里透出浓浓的悲怆,跪倒在丹墀下:“陛下……” 高纬问道:“朕叫你把兰陵王世子带回来,现他人在何处?” “臣无能,没能把他带回来……”韩宝仁当朝痛哭,细数事情经过。 高延宗也“啊”的一声扑倒,大哭道:“三兄绝后了……” 尚书右仆射段孝言暗自松了口气。 高纬的脸白了,韩凤的脸也白了。高天死不要紧,但不能死在禁军手里。否则朝野会猜测这是不是出自上意。而高纬和韩凤正是要竭力撇清这层干系,让穆提婆一人背负杀害忠良的恶果。 结果出了这桩事情,天下人就会猜测,杀害高长恭父子的幕后凶手就是大齐皇帝高纬! 韩凤心头的怒火窜上了天,他的手瞬间不听使唤,抓住笏版劈头砸向穆提婆:“匹夫!你竟敢在我的船上刺杀兰陵王世子!” 穆提婆鼻子流血,眼睛花了,脑袋也炸了,偏偏胸口纠着一口寒气,愣是呲牙咧嘴说不出话。因为他根本没有派人刺杀高天,自己却背上了骂名。 殿外卫士涌入,只望见两名官员扶着满脸是血的穆提婆,而动手之人却是他们的主官,顿时都愣住了。 高延宗猛地跳起来,双手掐住穆提婆的衣襟:“还我三兄,还我世子!” 韩凤不说话,卫士们不敢把二人拉开。于是文臣武将纷纷挽起袖子加入,有劝架的,有打架的,朝堂上顿时乱成一团。 高阿那肱气得直跺脚,可这里不是并州,任由他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 最终,左右备身都督刘桃枝亲自下场,分开穆提婆和高延宗,狠狠瞪了他们两眼,虽不说话,却也令人不寒而栗。 鼻青脸肿的穆提婆既是怕了也是服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大声道:“臣对天发誓,臣绝对没有暗害兰陵王世子!一定有小人作乱,残害忠良!兰陵王是忠臣,臣请赐兰陵王谥号,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