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一家酒楼的小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曲调靡靡婉转。 角落里的一张西方桌前,苗江倚在桌边,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她的手不由自主翘起兰花指,随着唱腔曲调,与台上的戏子姿态同步,优美地摆动。红唇翕动,无声地附和着唱词。 苗江原是戏班子的花旦,战后因机缘进入军统,凭着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受到重用,成为魏清明的机要秘书。 因一时念心,卖了一次情报给日本人,被抓住把柄挟迫,从此变成一名日谍。 当年唱戏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命运是一根浮萍。后来进入军统,原以为能成为人上人,不料,又变成一个被日本人摆弄的棋子。 命运并非她能掌握,她有些怀念唱戏时的日子了。 只有在这无人的角落,她才能短暂地沉溺过往。 一曲罢,她提着包,摇摇晃晃走出酒楼。黑暗中,一个身影跟了上来。 苗江突然觉到异样。她身上寒毛竖起,酒瞬间醒了大半,忽地回头,拔出手枪指着身后,喝道:“出来!” 一个毛糙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是个棒棒模样的男人,佝偻着腰,身材干瘪,一身粗布衣裳,缠着头巾,肩上扛着一根缠着麻绳的木棒,目光阴鸷地看着苗江。 苗江像认出来人,更像看到了鬼,脸色变得煞白。那是个日本人,名叫田中浩二,她的上线。 她恨不能扣下扳机,哆嗦着嘴唇说:“你突然冒出来干什么?让人看到你跟我碰面,我就完了!” 田中一把将她拖进近处的巷子,逼在阴仄的角落,冰冷的手抚摸过她细白的脖颈,嘴里呼出腥气:“被人看见未必会死,但是,你要总是这么躲着我,肯定是死路一条!” 苗江嘴唇颤抖:“我己经为你们日本人做了很多了,什么时候能放过我?” 田中浩二凑到她脸前,身上散发的气味令人作呕:“你再执行一个任务——干掉安藤元吉。” 苗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他可是日本人!” “他知道太多81.的事,你必须在他开口之前干掉他。这是大桥长官的命令。” 苗江紧张地看了看巷口,说:“欧孝安被押回时,我把中途住宿安排在绿杨旅社,第一时间告诉了你。你那时不是答应过我,那是最后一次吗?” 田中浩二铁钳似的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干掉安藤,这是你最后的任务。完成了,我就安排你去香港。” 苗江痛得冒出眼泪,又不敢呼喊,哀求道:“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欧孝安言之凿凿地说,站里有大桥的奸细,说的不是我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让我杀安藤,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这也是为了你啊。”田中浩二松开手,把她的乱发抚平,“安藤死了,你才能安全——我的麋鹿!” 苗江震惊道:“你是说,安藤元吉知道我的身份?” 田中浩二故意不答,苗江越发信了,惊慌失措。 田中浩二粗糙的手沿着她的颈项抚摸下去:“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苗江闭上眼,眼里冒出屈辱的泪水。 * 对欧孝安、黎少堂、安藤元吉三人的审讯,分头开始。 欧孝安被两名特工押着,沿着走廊朝审讯室走去的时候,走廊的另一头,另外两名特工带着黎少堂迎面走来。 两个人越走越近。 黎少堂金丝眼镜后目光冷漠:“欧孝安,把我也拽下水,这就是你想要的?” 欧孝安沉沉盯着他:“如果你是干净的,谁也拽不动你。” 两人的目光像刀锋般交错而过。 欧孝安被推进了审讯室。 黎少堂冷哼了一声,走进另一间审讯室。这是一间专门用于测谎的审讯室。 一道玻璃窗把屋子隔开内外两间,测谎设备在内间,外面是监审室,几名稽查室的人待在外间负责监审。 黎少堂走进内间,坐在椅子上,有些紧张。他配合地低头,让特技室技术员柳钰凤和另一个技术员,给他佩戴测谎设备。 覃墨卿端着水杯走进外间的监审室,旁若无人地落座到一张椅子上。 一名技术员检查完设备,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覃墨卿,愣了一下:“覃科长?” 覃墨卿神态淡然,如视察工作一般,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官不大架子不小,唬得科员毕恭毕敬:“报告覃科长,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覃墨卿满意地点点头,冲科员和蔼一笑:“别站着,坐吧。” 科员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些为难:“覃科长……” 对话声引得内间的黎少堂和技术员们朝隔窗外看来。 柳钰凤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外间,很客气地说道:“覃科长,行动处今天也参与黎科长的测谎吗?” 覃墨卿微笑回答:“文副站长不大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请文副站长和您放心,一切正常,我们马上要开始了。恐怕得请您……”柳钰凤微微躬身向门边做出个“请”的动作,显然是下逐客令。 覃墨卿坐得稳如泰山:“那就开始啊,是有什么要背着我们的吗?” 柳钰凤被这罪名扣得一慌。覃墨卿虽然没什么官职,但站里人人知道她哥哥是巨贾覃济儒,处处让着她。 柳钰凤赶忙道:“不不,覃科长。只不过,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对黎科长的测谎由特技室负责,稽查室监察,确实没有接到行动处也要参与旁听的通知。” 覃墨卿脸上笑容消失:“特技室和稽查室都参加,独独我们行动处的连听都听不得,是吗?” 柳钰凤急得冒汗:“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正掰扯间,监审室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柳钰凤接起电话:“冯副站长……” 冯毓年打来电话,说文一山找他的麻烦,非要派人旁听。 冯毓年在电话里说:“这样也好,省得咱们拿出了结果,文一山不认账!” 柳钰凤瞅了一眼覃墨卿:“是,覃科长己经到了。”她可不想跟这位覃大小姐起冲突,总算有个台阶,暗松了口气。 覃墨卿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喝了一口茶。 * 另一间审讯室,对刚被押回来的安藤元吉即将开始。 审讯室外,寸步不离守着两名特工。苗江远远看着,在走廊来回徘徊。她的一只手揣进口袋,不安地摸着里面的一支钢笔。 钢笔己经被改装成一支夺命的注射器,墨胆里装的不是墨水,而是致命的毒剂。她犹豫良久,终于将心一横,朝门口走去。 特工向她打招呼:“苗秘书。” 苗江点了点头,抱着记录本,脚步不停地走进审讯室。特工习惯性地跟了进去。苗江摆了摆手:“马上开始了,你们出去吧。” 特工愣了一下:“魏站长这不是还没来吗?” 苗江翻他一眼:“魏站长的工作,要你安排吗?” 特工脸色赫然:“对不起。”飞快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了苗江和安藤两个人。 安藤元吉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外表枯瘦,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得如刀刻一般,神态冷漠又傲慢。 大概是苗江的目光惊动了他。安藤眼珠一转,朝苗江看过来。安藤的眼珠微微外凸,看人的时候,眼神显得格外专注。 苗江莫名觉得,他仿佛不是在看她的脸,那目光仿佛首接透进她的五脏六腑,让人十分不适。 苗江心中一紧,插在衣兜里的手握紧了钢笔。 安藤在这个女人眼中捕捉到熟悉的杀意。他用带着日本腔调的中文说:“我只是个军医,你们不应该杀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苗江心思被看穿,压着心头惊恐,强装镇定:“别紧张,不杀你。” 她踱步般绕到安藤身后,手伸向口袋,摸出那支钢笔缓缓举起,对准安藤的后颈。淬毒的笔尖泛着青光。 外面脚步声响起,她急忙将钢笔收回口袋。魏清明走进来,瞥她一眼:“都准备好了吗?” 苗江脊背冷汗湿透,走向记录桌,说:“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