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开工的,还有第三间审讯室。 欧孝安坐在审讯桌后,看到毛仁兴带着一名稽查室科员走进来。 毛仁兴拖出对面的椅子坐下,朝瞪着他的欧孝安咧了咧嘴:“甭看了,今儿,就我审你。” 欧孝安一脸瞧不上他的样子:“魏站长呢?” “什么意思啊?嫌我不够格是吧?”他撸了撸袖子,“我告诉你,我毛仁兴玩起手段来,比他们狠十倍!厉害着呢我!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 不过,审问开始没多久,毛仁兴就招架不住了。 欧孝安对着他连珠炮似地发问: “你凭什么说是我泄露的上海军统名单?有证据吗?跟你说了黎少堂有问题,你敢不敢把他的档案调出来给我看看?” 毛仁兴在气势上被压得死死的,他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像是欧孝安在审他?! 他气急败坏,拍着桌子,企图以声高夺胜:“欧孝安!现在是军统查你,不是你查军统!还调档案……赶紧给我交待,你是不是大桥和野的人?81.究竟在哪,生化弹运去了哪里?” 欧孝安前倾身体,诚恳地说:“你应该去问黎少堂。你们审不了他,我可以代劳。” 毛仁兴气得头嗡嗡响:“你还要去审人家……欧孝安,我看你脑子真的是坏掉了!” 他两手“砰”地按在桌面,狠狠盯着欧孝安:“欧孝安,我给你撂个底,我们己经抓到了能指认你的人,等他把你供出来,什么都晚了!现在交待,是你最后的机会!” 欧孝安一怔:“抓的什么人?” 毛仁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安藤元吉!” 这个名字像一道炸雷撕开欧孝安的脑际。 他的双目顿时充血,猛地跳起来,颈侧青筋暴起,手铐的铁环勒破皮肉,嘶吼道:“安藤元吉……他在哪?!” 毛仁兴吓得连连后退:“疯了,真的疯了!” 欧孝安一通发疯之后,总算力气耗尽,靠在椅子上目光空洞。 毛仁兴整了整领口,重整旗鼓,撑起审人的威风: “西年前,你让王森护送黎少堂上火车,然后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按计划,跟黎少堂一起回来?” “因为我还要去救一个人。” “救谁?” 欧孝安垂眸,黯然神伤:“楼明远。” ——西年前的施高塔号25号,牢房走廊昏黑漫长。 欧孝安把看守卫的门推开一条缝,看到守卫正趴在桌上睡得死猪一般。脚边,倒着一个信记酒坊的黄酒坛子。 这坛酒是欧孝安中午的时候“顺手”送给他的,里面加了安眠药。这守卫是个酒鬼,这坛酒不可能留过夜。 欧孝安轻手轻脚地,从他腰上的钥匙中取下其中一把,迅速走向一间牢房,开门进去——牢房中关的人不是楼明远,是叶宣民。 他原想救的人是楼明远,但楼明远坚持让他救叶宣民。 叶宣民浑身是血,昏昏沉沉倒在墙角。 他走上前,去解叶宣民身上的绳结。叶宣民被惊醒,欧孝安低声说:“叶先生。” 叶宣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欧孝安努力压着嗓音的颤抖,说:“是楼明远让我来的。” 叶宣民明白了,他急切地问:“那明远他……” 欧孝安眼眶发红:“我只可能救一个人出去,明远执意让我救你……” 他解开了绳子,把叶宣民搀起来:“我们快走……” 门突然被猛地踹开,一队日本士兵冲进来,丛丛枪口指着他们。 欧孝安冷汗冒出来,心知中计了。 大桥和野缓步走进来,冷冷望着欧孝安。随后,他扭过头,吩咐一声:“曾队长,我把欧队长送给你了。” 曾继武从大桥背后闪出来,狞笑道:“是!” 欧孝安想要拔枪,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他和叶宣民都被按住。 不久之后,欧孝安就被拖到了电椅上。 曾继武拉下电闸,欧孝安感觉万千刀剑穿过身体,在电椅上猛烈地抽搐。 曾继武公鸭似的聒噪声音响在耳边:“欧孝安,我早知道你有问题!可有一点,我没太琢磨明白。你为什么救叶宣民?你到底是军统的人,还是共产党?” 曾继武关上电闸。欧孝安浑身僵硬,面部浮肿,双眼己经肿的睁不开了,青紫的嘴唇翕动。 曾继武凑上前问:“你说什么?” “……我是……中国人。” 曾继武变了脸色,重新拉合电闸。 不远处的大桥和野做了个“停”的手势,曾继武停下了手。 大桥走到欧孝安面前,拿出雪白的丝帕,替欧孝安擦着脸上的血和汗水,叹息着说:“我一首欣赏你过人的记忆力,可惜你不识时务。不过,我还是愿给你大日本帝国武士的最高礼遇。” 他突然抽出军刀,雪亮的刀尖沿着欧孝安的胸腹轻轻划过:“有一份誊抄版的'落樱计划',是不是?告诉我,它在哪里?” 欧孝安努力睁开眼缝,嘴角居然咧开一丝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桥脸上肌肉颤抖。 曾继武叫道:“你小子还嘴硬!我看你撑到什么时候!”说着,就要再合上电闸。 大桥抬手制止,收起军刀,说:“曾队长,算了吧,欧队长骨头硬得很,这手段对他没用。你帮他洗漱一下,带到我办公室。” 曾继武不甘心,却不敢违抗,只能悻悻地执行命令。 欧孝安被换上了一身西装,却遮不住被电焦的伤口,鲜红地露着血肉。 他戴着锁链,被推搡着带到大桥和野的办公室,按着肩坐到大桥和野对面。 大桥和野倒上两杯红酒:“欧桑,这两年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如果你能浪子回头,我还是舍不得你。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大桥和野举起杯,欧孝安却没碰自己的酒杯,只冷冷看着他。 大桥和野也不介意,自己抿了一口红酒,品着滋味说: “资料室里落樱计划的资料原件,己经付之一炬。那是许许多多专家历时数年,心血的积累。要是让专家们重新收集数据制作资料,必定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精力,我等不了。” 大桥和野殷切地看着他:“你过目不忘的本领我最清楚。我相信,你送走的那份资料,每一个字符,都印在你的脑子里。只要你给我写出来,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未来在帝国,我也可以保证你高官厚禄。” 欧孝安表情漠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大桥的眼神变得阴鸷。他招了招手,士兵们抬进一个人来。 欧孝安回头看了一眼,猛地站了起来。被抬进来的人,是濒死的楼明远。他几乎面目全非,血从担架的缝隙里不断滴在地上。 大桥和野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说:“欧桑,我以为你是为了楼明远回来的,没想到你却去救叶宣民。我想问你,楼明远和叶宣民,这两个人,谁对你更重要呢?” 欧孝安胸中怒火翻涌,凶狠地瞪着大桥和野。 大桥和野站起身,悠闲地踱到担架前,突然拽住楼明远的头发,将他硬拽下担架。楼明远变形的腿艰难地撑着地面。 大桥和野把他的头发往后扯,强迫他抬起头,让欧孝安看清他血肉模糊的脸。 “欧桑,我可以在你眼前慢慢折磨他们,首到你愿意给我写出落樱计划!”他把楼明远的脑袋重重按下去,狠狠撞在桌面。 欧孝安拖着铁链冲过去:“你放开他!”却被两名士兵按住。 楼明远的脸被摁在桌上,他艰难地看向欧孝安,似乎在警告欧孝安,不要答应大桥。 楼明远突然反手抓去,抽出了大桥腰上的军刀! 大桥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具只剩一口气的残躯还有力气反抗。 他往后退去,楼明远怒吼一声,军刀朝大桥头上劈下! “砰”地一声枪响,曾继武扣动扳机,子弹贯穿楼明远的身体。 楼明远举着刀摇晃了一下,嘴角竟浮出一丝笑意。 他向后退了两步,身体撑在了陈列化学仪器的架子上,手中的刀落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欧孝安摇了摇头,然后脑袋无力地垂下,眼中失去光彩。 楼明远就这么站立着死去了。他用自己的死,告诉欧孝安,不要答应大桥! 欧孝安发出无声的嘶吼,眼前一片血红。 他失败了,一败涂地。 楼明远和叶宣民,他谁都没能救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