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郭荷花,涟漪绝佳。 民舍连勾坊,燕榭压柳墙。 鳞栉绮户,云林危亭。 周道似砥,街盏如星。 这是一条街。 这是朝露夕雨楼所在的“咏芳街”。 朝露夕雨楼的名气固然很大。 但却大不过这一条咏芳街。 咏芳街上,商肆无数,酒旗如雾。 走车流马鱼龙出入,玉箫金琯盈楼满覆。 路上行人多数华服翠簪、金银相饰,贩夫走卒更是不可计数。 在这一条街上,你能买到华贵的绫罗绸缎,能买到西域的汗血宝马,能买到汉唐的文玩字画,更能买到一碗热腾腾的热汤面。 在咏芳街旁一条不是很显眼但却人头攒动的小巷里,肖徐行吃完了第三碗热汤面。 他对这三碗面非常满意。 尽管卖面的地方并非一个有名的大酒楼,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边小摊子。 虽然这只是一个普通小面摊,连招子都没有,可它卖的热汤面却是最好吃的。 因为面摊虽然普通,老板娘王三婆却是做面的好手。 不错,就像一把剑。 剑能挥舞的多快,终究要看挥剑的人能有多快。 肖徐行走在咏芳街上。 他把玩着手中那把碧绿的匕首。 他的心情似乎很愉快。 好像并没有为丢了的十万两而烦恼。 难道这把匕首比十万两还值钱? 难道这把匕首比李九道的悼宴请帖还重要? 他不说,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 他在街上悠闲地走着。 虽然街上的人很多,但并没有什么人注意这位身穿白衣、背负黑匣的人。 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名气很大的人。 名气很大的话,实在是一种麻烦。 不过即使是名气不大的他,在这条街上仍是被人认了出来。 “这位公子请留步!” 在肖徐行的身后,拥挤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 一个胖女人。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肖徐行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还没有把面钱付清。” 肖徐行当然认识她,毕竟他方才还吃过她做的面。 肖徐行笑道:“王三婆,我已经付过钱了,你难道忘记了么?” 王三婆道:“你的确付过钱了,但你付的钱还不够。” 肖徐行道:“一碗面二十文,我吃了三碗,给了你六十文,这还不够么?” 王三婆道:“不够,当然不够,还差很多。” 肖徐行道:“一碗面不是二十文么?” 王三婆道:“一碗面当然是二十文。” 肖徐行道:“我也只吃了三碗?” 王三婆道:“你当然只吃了三碗。” 肖徐行道:“那么如果三碗面不是六十文,应该是多少?” 王三婆道:“应该是六十万,六十万两银子!” 她话音刚落,街上的人突然四散逃离开来。 他们神色慌张,脚步匆匆,似是遇到了缠身的恶鬼一般。 而那位王三婆,她没有离开,她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已经迈不动脚,也已经张不开口。 她已经死了。 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她的后背有一个刀痕。 一个很长的刀痕。 肖徐行认识这种刀痕。 他不仅认识这种刀痕,他也认识砍下这种刀痕的刀。 那是一把乌刀。 乌刀堂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乌刀! 街上已没有了行人。 但却有着脚步声。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步一步,像是索命的阎王。 转眼之间,街上又站满了人。 他们身上穿着黑衣服,头上戴着黑斗笠,手里握着黑刀。 他们站在肖徐行的四周,一动也不动。 “哈哈哈……” 一阵粗犷的笑声自黑衣人后方传来,肖徐行正前方的黑衣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路上走来一个人。 他眉毛极粗,脸型极方,肌肉结实,胸膛宽广。 他肩膀上扛着一把刀。 一把乌刀。 他是霍猛。 霍猛看着肖徐行,眼神里怒火中烧。 霍猛道:“你可认识我?” 肖徐行摇了摇头:“不认识。” 霍猛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肖徐行道:“你在哪里认识的我?” 霍猛道:“我在朝露夕雨楼里认识的你。” 肖徐行道:“原来你也去买过金风桂子。” 霍猛道:“不错,我也是去买过金风桂子。” 肖徐行道:“我明白了。” 霍猛道:“你明白了什么?” 肖徐行道:“我明白了你为何将我拦下。” 霍猛道:“我为何将你拦下?” 肖徐行道:“因为我摔碎了金风桂子。” 霍猛道:“是的,你摔碎了金风桂子。” 肖徐行道:“可你也要明白一件事。” 霍猛道:“什么事?” 肖徐行道:“那就是即使你拦住我,你也得不到金风桂子了。” 霍猛嗤笑道:“所以我为何要为金风桂子拦住你?” 肖徐行道:“难道你还有其他拦住我的理由。” 霍猛道:“我不止有拦住你的理由,更有杀你的理由。” 肖徐行道:“难道我做了什么恶事么?” 霍猛道:“谋财害命算不算恶事?” 肖徐行道:“谋财害命的确算是一件恶事,可我有做过这样的恶事么?” 霍猛道:“你做过,你当然做过。” 肖徐行道:“我谋了谁的财,害了谁的命?” 霍猛道:“你谋了我大哥的财,害了我大哥的命。” 肖徐行不解道:“你大哥是谁?” 霍猛道:“你想从我大哥那里买来悼宴请帖,却不知道我大哥是谁?” 肖徐行道:“原来你大哥就是乌刀堂的大当家祁雄。” 霍猛道:“不错。” 肖徐行道:“那么你又是谁?” “他是我乌刀堂的二当家霍猛。” 旁边一个瘦高男子走了出来。 他嘴上长着两个又细又长的小胡子,眉下长着一双眯缝小眼睛。 “而我则是三当家周刚。” 肖徐行道:“看来祁雄已经死了。” 霍猛道:“你在三天前杀死了他,还拿走了他的六十万两,今日我要你连人带钱一并还回来!” 他举起了手中的乌刀。 这把乌刀宽大无比,且又长又重,寻常人纵使抬起它来都要费很大力气。 他的刀直朝肖徐行面门砍去。 肖徐行淡然一笑,却不躲也不闪。 霍猛的大刀落下,直朝着肖徐行的面门落下。 但那把大刀并未砍下去。 它停在了肖徐行的面前。 霍猛道:“你为何不躲?” 肖徐行道:“我为何要躲?” 霍猛道:“你难道不怕死么?” 肖徐行道:“我当然怕死。” 霍猛道:“既然怕死便应该躲开。” 肖徐行道:“可我却知道你还不希望我死。” 霍猛收起了刀,冷哼一声:“在我的乌刀面前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你是第一个。” 肖徐行道:“毕竟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霍猛道:“我想要你的命。” 肖徐行道:“你当然想要我的命,但你更想要祁雄丢掉的六十万两。而我死了的话你就得不到那六十万两了。” 霍猛道:“你承认你杀了我大哥?” 肖徐行道:“你不妨先说一说为何会认为我杀了你大哥。” 霍猛道:“三天前的晚上你去过乌刀堂。” 肖徐行道:“我的确去过。” 霍猛道:“你去乌刀堂找我大哥买悼宴请帖。” 肖徐行道:“但是他开的价码太高了,我只能请他宽限我三日。” 霍猛道:“而在你离开之后我大哥就死了!” 肖徐行道:“所以你便认为我是杀死祁雄的凶手?” 霍猛道:“你走之后便没有人进过我大哥的房间,不是你还能是谁!” 肖徐行道:“当日我去的时候你并不在乌刀堂,你如何确定我走之后一定没人进过祁雄的房间?” “二哥虽然不在,但我在!” 说话的是周刚。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院子里喝酒,任何人进出大哥房间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肖徐行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周刚道:“我只看到你出来之后便再也无人进去过,直到一盏茶的时间后,二哥回来随我一同前去叫大哥出来喝酒,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肖徐行道:“那么他的六十万两呢?他的六十万两也是在那一盏茶的时间里被偷走的?” 周刚道:“明知故问,这事情本就是你做的!” 霍猛道:“三弟无须再与这厮多言,我们先将他绑回去,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把那六十万两吐出来!” 肖徐行道:“且慢。” 霍猛道:“怎么?害怕了么?如果你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老子还能考虑留你一具全尸!” 肖徐行缓缓道道:“如果你去过朝露夕雨楼,你便应该记得一件事。” 霍猛道:“什么事?” 肖徐行道:“我去朝露夕雨楼是为了得到十万两,以便买下祁雄手中的请帖。如果祁雄真的是我所杀,那么他的请帖我应该也已经得到了,又何苦去朝露夕雨楼呢?” 他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这只是个简单的道理。 但道理越是简单,就越不容易被反驳。 乌刀堂的人也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仍是决定拦下肖徐行,必然有了另一个道理。 周刚哈哈大笑,他的一张脸写满着不屑。 周刚道:“江湖人尽皆知整个杭州都是我乌刀堂的地盘,你在杀了我大哥后必然知道自己如果无法尽快洗清嫌疑,便是插翅也难逃!” 霍猛接着说道:“所以你便去朝露夕雨楼演了这一出瞒天过海的戏,不仅能洗清自己的嫌疑,还能赚得十万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肖徐行摇头苦笑,并未多言。 他转身慢慢走向了一旁的茶摊。 这是一个很干净的茶摊。 此时的茶摊里有两个人。 一个老人,一个青年人。 他们都不是乌刀堂的人。 老人是茶摊老板,青年人是茶客。 老人驮着背,在煮着一壶热水。 青年人身材纤瘦,瘦骨嶙峋,穿了一件血红色长衫,在品着一碗好茶。 茶其实并不好,毕竟一碗茶只需一文钱。 但是如果有两个人想要杀了你,并且他们就站在你的面前。 那么无论什么茶都是极好的了。 肖徐行坐在了青年茶客的对面。 毕竟这里只有这一张桌子。 那个老人马上给他倒上了一碗极好的茶,之后又给青年茶客的茶碗里填上了一些。 霍猛很生气。 他并不是对肖徐行生气。 “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野狗,还不快滚蛋!” 青年茶客喝完了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缓缓起身离开。 而那个老人却还在自顾地烧着热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 周刚对霍猛道:“这老匹夫八成是个聋子,我们且先把正事解决,回头再收拾他。” 霍猛点了点头。 他对肖徐行厉声呵斥道:“老子再问你这厮最后一遍,你是想现在就把六十万两交出来,还是想我们把你打个半死不活再把六十万两交出来!” 肖徐行摸了摸茶碗。 碗还很烫。 如果碗很烫,说明茶也很烫。 很烫的茶自然不是一碗适合饮下的茶。 肖徐行自然也没有饮下。 他只是微笑着。 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他微笑着道:“看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相信杀死祁雄的人并不是我,偷走他六十万两的人也不是我。” 霍猛道:“少废话!你到底交还是不交!” 肖徐行道:“我确实没有东西可以交给你,可我也相信,纵使我不交给你六十万两,你也不会对我动手。” 霍猛道:“我不会对你动手?” 他大笑开来。 他此刻真的觉得这位白衣公子是个极其荒唐的人。 “老子现在可是乌刀堂的大当家,整个杭州都归老子管,老子凭什么不会对你动手?!” 肖徐行道:“就凭你曾去过朝露夕雨楼。” 霍猛道:“就算我去过朝露夕雨楼又如何?” 肖徐行道:“既然你去过那里,你便应该还知道一件事。” 霍猛道:“我还应该知道什么?” 肖徐行道:“应该知道我是鬼谷派的弟子。” 霍猛怔住了。 但这并不是震惊。 他又笑了。 笑声异常刺耳。 那是种嘲笑。 毫无掩饰的嘲笑。 霍猛道:“鬼谷派弟子又如何?就凭你在朝露夕雨楼里出的那两招,我也看不出你的武功能有多厉害。” 肖徐行道:“或许我的武功确实不算厉害,不过鬼谷派最厉害的也并非武功。” 霍猛道:“不是武功是什么?” 肖徐行道:“是卜卦算命。” 霍猛大笑道:“你难道真的是个傻子不成,我都要杀你了,你却还想给我算命?” 肖徐行道:“我们不妨作笔交易。” 霍猛道:“你想做什么交易?” 肖徐行道:“我为你算上一卦,若是算得准,我们便干戈化玉帛。” 霍猛道:“好,如果你算的准,我便放你一马。可如果你算得不准呢?” 肖徐行道:“如果我算的不准,我便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都告诉你。” 霍猛愕然道:“难道那天晚上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肖徐行道:“其实那日我走了以后,突然想起并不止会有我一人向祁雄求g购悼宴请帖,于是我又掉头回去找了他,想请他务必为我保留这枚请帖。” 听他此言,霍猛双眼瞪得浑圆,急声问道:“你回去后发生了什么?你进去了他的房间?” 肖徐行道:“虽然我回去了,但我并未进去他的房间,只走到了院子里。” 霍猛不解道:“你既然已经回去了,为什么只走到了院子里?” 肖徐行道:“因为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件事。” 霍猛道:“你看到了什么?” 肖徐行粲然一笑,他的双眼闪出两道一瞬即逝的光芒。 “且让我先为你算上一卦,若算不准,我再告诉你。” 霍猛火冒三丈,他很想杀了这个人。 但他知道,如果现在杀了肖徐行,那么他可能就永远也得不到祁雄的六十万两了。 “你会算什么卦?算财运,算官运,还是算姻缘?” 肖徐行道:“鬼谷弟子不会算财算官,更不会算姻缘,只会算一样。” 霍猛道:“算什么?” 肖徐行道:“算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