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身受重伤的金侍站了起来。 尽管她们的伤重到快要杀死她们,但她们仍然站了起来。 因为她们倒下的原因只能有一个。 而那一个原因并非重伤,而是死亡。 是的,只有死亡才能允许她们无须再站起来。 她二人与另外两名赶来的持剑金侍共同力战李铁通,四柄金剑金光灼目。 四剑时而轮番上阵,时而合力一击,四名金侍攻守默契,显然更胜之前二人。 但纵使如此,四人却无法再从李铁通身上讨得一点便宜。 李铁通仿佛有无穷神力,那根粗重的铁柱在他两臂之间犹如一根烧火棍般轻巧,肆意将其挥舞的虎虎生风,浑身却不见一丝疲乏与破绽。 五人相斗数十回合后,李铁通突然大喝一声“荡岳式!”,竟将铁柱高举过头,双手交叠擎柱,将铁柱挥舞成一个硕大的圆盘,而圆盘边缘竟闪出道道火光,周围更是霎时间飞出无数道炽热的旋风。 旋风似一口口热刀砸向四名金侍,四人与李铁通相比虽然力道尚弱,但身法矫健,反应更是敏锐,虽然旋风来势汹汹更是出人意料,但四人左闪右避,未伤分毫。 其中两人相视一眼,暗自点头,而后趁李铁通蛮力未收,正是浑身破绽百出之时一同向其袭去。 但二人方一近身,两柄金剑只离李铁通不足五寸之时,李铁通却忽地冷笑一声,“等的就是这招!” 而后又复大喝一声道:“拱潮式!” 招式瞬间大变,头上铁柱连翻带转地被舞到李铁通腰间。李铁通全身后跃一步,双手把持住铁柱尾端,运足气力将铁柱甩向二人。 二人见事不妙立即变招,同时使出一招金燕回巢,改进为退,堪堪避开李铁通的铁柱。 “没那么容易!” 李铁通这一声震耳欲聋地吼声方一落地,只见方才铁柱划之处再次掀起一股旋风。 两名金侍躲闪不及,被旋风直砸面门,二人似两块被击飞的石头重重坠地。 无需多言,李铁通此时明显已占上风,他高大的身姿如一方山丘般矗立于斯。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击毙四名金侍的机会,一个绝不容人错过的大好机会。 但是,李铁通却仍然站在原地。 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说过,我从不杀女人。” 他粗重地呼了一口气,他的身上已经满是臭汗。看着不远处的西湖,他真的很想一猛子扎进湖里。 “你们几个快滚罢,滚得远一些,最好滚出这个江湖,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那两名被他击倒坠地的金侍在另外两人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她们的肋骨或许已经断了,但她们仍然必须站起来。 毕竟她们还未死。 即使身体万般痛苦,但她们的眼神之中却自始至终没有过一丝畏惧。 她们仍然很执着,执着于杀死他。 李铁通对她们的执着很不耐烦,很烦躁,很气愤。 臂间铁柱重重一堕,喝道:“既然你们一心求死,那便怪不得爷爷了!” 他身形一躬,将铁柱背在身后,而后大吼一声—— “拔山式!” 随着这石破天惊的一吼,李铁通身体四周顿时沙石飞乱,遮天蔽日。 他两臂之间气机翻涌,绵绵不绝,显然,他已抱必杀之心。 “又是这招!” 莫明琪见状立即捂住口鼻,背身躲在了肖徐行身后。 而她甫一躲藏好身体,前方立时再次掀起了如之前那般的狂风。 不! 那是一股比之前更狂暴、更凶狠的狂风! 百余斤重的铁柱怦然坠地,李铁通方圆十丈之内草石皆化为齑粉。 这一蛮悍至极的一击是李铁通用出十成十功力的全力一击。 在此之前,能够在这样霸道无匹的拔山式之下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风停了。 人站着。 李铁通站着。 他神情肃穆,没有一丝喜悦。 杀人的喜悦。 四名金侍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们是不可能在李铁通的拔山式下全身而退的。 所以,她们的消失,是真正的消失。 “老子从不杀女人。” 是的,这是他说的第三遍了,肖徐行与莫明琪也听了三遍。 “但今日,老子不得不杀你们。” 是的,他不得不杀她们。 他没有一丝喜悦。 他本就不应该为这种事感到喜悦。 尽管他杀死过无数人。 “李铁通……我记起来了。” 肖徐行忽地道出一声。 身后的莫明琪对他的这一句大感兴趣,追问道:“你也知道他?他是谁,很有名么?” “他很有名,曾经很有名。” “曾经?他曾经做过什么事?” “当然是一件大事,一件放在现在恐怕没有人敢去做的大事。” “他做了什么?” “他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沉默。 肖徐行沉默了很久。 莫明琪原本最不喜欢、最难以忍受的便是沉默。 但此时,她却也一同沉默着。 她没有追问,也没有猜测。 因为她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不,应该是畏惧! “青崖白鹿阁……” …… 李铁通抱起了那根粗大的铁柱,径直走向金良玉。 他死死盯着端坐在湖心亭中的那个模糊的人影。 死死紧咬着牙关。 他的双目之中陡然生出一团怒火。 他大喝道:“姓金的狗崽子,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他眼中的怒火越来越旺。 他的脚步也越走越快。 “去死罢!” 突然,他将臂间的铁柱全力掷出,铁柱犹如一柄沉重的长枪笔直袭向金良玉。 铁柱在空中飞转不停,仅眨眼之间周身便生出一股滚烫的螺旋飓风。 风势浩大,势不可挡! …… “你是说,青崖白鹿阁?……” 莫明琪难掩惊愕之情,激动的已然忘记了眼前的李铁通本人。 她又道:“青崖白鹿阁曾是天下第一大门派,门中弟子俱是不可一世的用剑高手。虽然在五十年前分裂为南北两宗,但无论是南宗还是北宗,直到如今依旧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法大宗。两宗之间,以北宗门规最严,而南宗虽不似北宗那般门规森严,但剑法更胜北宗,外人擅闯俱是有来无回。” “不错,而李铁通正是曾于二十年前去过南宗。” 闻他此言,莫明琪更是惊愕,忙问道:“他去做什么?” “他去挑衅。” “挑衅?挑衅谁?” “挑衅整个青崖白鹿阁南宗。” “他为什么要挑衅?” “因为他不服。” “不服?不服整个南宗?” “不,他只不服一个人。” “那人是谁?” “青崖白鹿阁南宗宗主、彼时的天下第一剑客,‘花衣剑圣’燕不视。” 莫明琪倒吸一口凉气。 花衣剑圣燕不视,这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之所以被人熟知,却并非因为他的剑,而是因为一条江。 长江! “我曾听别人对我说起过,说起过很多次。” 莫明琪的呼吸有些紊乱,这种紊乱,是一种激动,一种心驰神往。 “五十年前,青崖白鹿阁还未一分为二。有一次,天降七天七夜的暴雨,长江溃堤,江水泛滥,殃及周边数十万平民百姓,无数人流离失所。 一时之间,天下英豪齐聚长江泛滥之处,奋力救灾。而救灾重中之重便是治洪,但即使牺牲数百名侠士却仍无法使洪灾减弱半分。正在此危急关头,突然有一个身穿花衣、手持长剑的大侠到来。 一剑……他手持一剑,也只用了一剑…… 仅仅是一剑,江水滔天,泥沙蔽日。一剑便使河道疏通,洪灾瞬止。” 她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光芒。 肖徐行曾见过那道光芒,从金良玉的眼中见过。 一模一样的光芒。 “‘青白花衣客,一剑荡江河。’那一剑救了无数人,也使无数人记住了他。他……” “他是真正的英雄。”肖徐行道。 莫明琪笑了,笑的开心,笑的幸福。 也笑的满足。 “对,他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对我而言,他是天下唯一的大侠。” “但是对于这位大侠,却有一个人很不服。” “李铁通不服他什么?” “当然是他的剑术。” “可李铁通用的又不是剑……” “他只是现在用的不是剑。” “什么意思?难道他二十年前也曾是一名剑客?!” “是的,他不仅曾是一名剑客,还是一名剑法卓绝的剑客。” 莫明琪大惊失色,也正是此时,她才突然想起李铁通正要去杀死金良玉。 对于金良玉本身,莫明琪当然不关心,但这并不代表她希望金良玉死。 毕竟,他们还有一个约定。 尽管那个约定是对于肖徐行的。 而此刻,她也并不担心金良玉,因为金良玉不会出事。 莫明琪的眼前有一个柱子。 一个赤黑铁柱。 铁柱没有被抱在李铁通臂间,更没有砸在金良玉身上。 它此时在空中。 悬在空中。 而铁柱之上缠满一道道金线。 不,那些不是线。 那一道道金色的长物比丝线更粗些。 所以与其说是金线,不如说是金鞭。 不,那些也不是鞭。 那一道道金色的长物比鞭子更扁些。 那是……那是剑! 十二把剑! 十二把柔软的、黄金做成的金剑! 金剑如水蛇般柔软,却又比任何一条水蛇都更纤长。 是的,那样的长度早已超出了之前四名金侍所用的金剑长度。 这十二把金剑好似织成了一张金色的网,将李铁通那百余斤的铁柱牢牢锁死于空中。 李铁通当然很诧异。 但他此时却更不解。 他不解什么? 他的双眼盯着那些柔软又纤长的金剑,他想到了那四名金侍的剑。 “老子就知道……” 他僵硬地把头颅转向身后,似老虎发现了身后的猎物。 也似兔子发现了身后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