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生死?” 霍猛拍手大笑。 “那么你是要算我生还是算我死?” 肖徐行莞尔一笑:“算你几时出生实在太过无趣,要算自然是算你几时会死。” 霍猛面色逐渐变得铁青。 他冷哼一声,道:“我算过许多次命,但还没碰见过敢算别人几时死的。” 肖徐行道:“你也见过许多人,但只见到了我这一个鬼谷派弟子。” 霍猛大喝道:“好!你想算我便让你算个够!不过……” 肖徐行道:“不过什么?” 霍猛道:“不过如果你算我十年二十年后死,难道我还要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找你算账么?” 肖徐行笑道:“你且放心,不用十年二十年,也不用十天二十天,你会死的很快。” 闻他此言,霍猛额上青筋暴起。 其余乌刀堂的帮众更是怒火中烧,个个咬牙切齿。 一旁的周刚怒道:“你这厮竟敢说我二哥活不过十天,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看老子让你活不过一刀!” 说罢,周刚抢过霍猛手中宽大的乌刀,提步便欲将肖徐行斩在当场。 肖徐行仍是坐在茶摊的桌子前。 他仍轻抚着茶碗。 茶碗仍很烫。 他也仍未将茶饮下。 霍猛拦住了周刚。 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 他并不是个傻子。 他冷笑一声,对肖徐行说道:“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么?” 肖徐行道:“你看出了什么?” 霍猛道:“你说我活不过十天无非是想乱我心神,而在我方寸大乱之际你便伺机对我出手。我说的对不对?!” 肖徐行道:“我若想对你出手,早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便出了。” 霍猛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你不出手我也会死?” 肖徐行道:“是这样” 霍猛道:“难道我的身体有病么?” 肖徐行道:“或许没有。” 霍猛道:“难道我中了毒么?” 肖徐行道:“或许也没有。” 霍猛道:“既然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说我活不过十天?!” 肖徐行道:“其实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霍猛道:“你还想说什么?” 肖徐行道:“我要说的就是,你不仅活不过十天,甚至活不过十个数。” 霍猛眉头紧皱,大惑不解。 霍猛道:“十个数?什么十个数?……”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肖徐行道了一声:“一……” 霍猛道:“什么‘一’……” “二……” “三……” 霍猛明白了。 原来肖徐行所说的十个数,竟只是数十个数! 霍猛道:“你、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鬼谷派的难道就只会搞这些古怪名堂么?!” “四……” “五……” “六……” 肖徐行口中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多。 霍猛也渐渐对他的话怀疑开来。 难道自己真的会死? “七……” 霍猛努力地回忆自拦住他之后的事情。 事无巨细,他都要回忆的清清楚楚。 难道他是趁自己不备下了毒? 难道他功力深厚瞬间便可要自己性命? “八……” 不,不对! 如果他下了毒,自己为什么没感到一丝不适? 如果他功力深厚,他又何必如此麻烦? “九……”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为何一定要给自己算命? 难道鬼谷派的卜卦之术真的如此玄妙? 还有他之前说过在院子里看到一件事…… 霍猛猛地瞪大了双眼。 他僵硬地扭过了脖子。 他习惯性地攥了攥手指。 手中却空无一物。 他的双眼已转到了身后。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活不过十个数。 因为周刚已经将他的乌刀捅进了他的后心! 可他毕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刀虽然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但他此时的愤怒早已使他感受不到痛楚。 他反踢一脚,将周刚踢出一丈远,大吼道:“你这个畜生!竟然是你杀死了大哥!” 他抻出身旁一人手中的刀,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周刚身前。 他的刀又快又利,指刺周刚胸口。 可是。 他没有刺下去。 因为他自己的胸口已经被一把剑刺穿 “十。” …… 冷风狂獆,乱云飞渡。 周刚收起了刀。 霍猛也倒了下去。 世上有许多难以置信的事。 其中一件便是—— 鬼谷弟子算的命真的很准…… 刺穿霍猛的剑是一把软剑。 江湖中有许多人都想用好软剑。 但直至今日,真正能驾驭它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此时就站在霍猛尸体旁边。 如果霍猛能亲眼见一见这个人的样子,那么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个人方才还在那个小茶摊上喝茶。 他很瘦。 瘦到他的衣服好像只是披在了一副骨头架上。 他的衣服是鲜红色的。 他的软剑也是鲜红色的。 他为何如此喜欢红色的衣服和红色的剑? 其实他并不一定喜欢红色。 因为他只是将那把剑轻轻一擦,剑就变成了银白色。 是的,他擦掉了剑身上的鲜血。 而他的剑自然是因为沾染了太多鲜血才变得鲜红。 就像他的衣服原本也不是红色。 肖徐行默默看着他。 他好像并不意外。 就如同他之前看到一个人在乌刀堂帮众的包围下喝茶也并不感到意外。 肖徐行道:“你的剑果然很快。” 红衣剑客冷冷道:“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嘶哑,犹如大漠中的枯枝被风沙撕磨。 肖徐行道:“我虽然不认识你的人,却认识你的剑。” 红衣剑客道:“我的剑是什么剑?” 肖徐行道:“你的剑是天下第一软剑‘软蝰蛇’,而你自然是江陵第一剑客,人称‘红衣鬼’的戚红山。” 戚红山面无表情,他收起了手中那柄软蝰蛇,将它缠在了腰间,而后不复多言。 这个世上有许多不爱说话的人。 但不爱说话并不代表炒不了好菜、写不出好诗。 更不代表杀不了人。 戚红山就是那般沉默地站在这里。 那他周围的那些乌刀堂的帮众并不会因为他的沉默而忘记他做过的事。 是的,他刚刚杀死了他们的大当家霍猛。 不过,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毕竟杀死霍猛的人并不止戚红山这个外人。 还有一个他们的自己人。 这是一个诡异的时刻。 诡异的沉默着。 周刚打破了这种沉默。 他笑了笑。 那种笑并不友善。 但也并没有太大敌意。 那只是一种感慨。 周刚道:“你算的卦果然很准。” 肖徐行道:“你是否也想让我为你算上一卦?” 周刚到:“不用劳烦,我现在实在害怕你算的卦。” 肖徐行道:“可相较于我的卦,我却更怕你。” 周刚笑道:“怕我?我的武功并不高,你为什么要怕我呢?” 肖徐行道:“武功高的人并不一定会使人害怕,毕竟武功再高,只要心中仍怀道义,便不会滥杀无辜。而像你这种连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都能算计的人,叫我如何不怕?” 周刚放声大笑,他似乎非常得意,但又好像有些气愤。 周刚道:“你说得很好,但却说错了两件事。” 肖徐行道:“哪两件?” 周刚道:“第一,江湖上没有无辜的人也没有不无辜的人,只有蠢人和聪明人;第二,我把他们二人当兄弟,可他们却从未把我当兄弟!” 肖徐行道:“此话怎讲?” 周刚道:“这件事还要从那张请帖说起,你可知这张请帖是谁发出的?” 肖徐行摇摇头:“我只知道那是天下第一铸剑师李九道的悼宴请帖,并不在乎发帖子的人是谁。” 周刚道:“发帖子的人名叫‘崖十三’,他是李九道唯一一个徒弟。而因为这场宴席被称为‘悼师宴’,所以这张请帖也被称为‘悼师帖’。在半个月前,我乌刀堂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一张悼师帖,但却并非是想去参加这场悼师宴……” 肖徐行道:“你们只是为了卖一个高价。” 周刚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的,我们原本只是想卖一个高价,毕竟这张帖子实在是一个烫手山芋,江湖上已不知有多少人因它命丧黄泉。” 肖徐行道:“可你们只有一张悼师帖,一张帖子也不过才卖十万两,祁雄却为何能有六十万两?” 周刚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这便是祁雄和霍猛这两个奸人干的无耻之事!” 肖徐行道:“难道他们两个人合伙将这一张悼宴帖已卖给了六个人?” 周刚道:“不错,这正是他二人自作聪明搞出来的蠢事!每当有人付了钱,祁雄和霍猛便让对方过几日再来取帖子,但实际上却是根本没有打算交出帖子!” 肖徐行道:“难道他们两个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 周刚道:“没有,从没和我提起过!” 肖徐行道:“可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来参加天下第一铸剑师悼宴的人想必都是一些狠角色,祁雄和霍猛就不怕对方报复么?” 周刚愤恨道:“他们怎么可能不怕,不过他们早就想好了脱身妙计。” 肖徐行道:“我猜他们的脱身妙计应该就是你罢?” 周刚道:“不错,就是我!他们打算攒多些钱后一走了之,让我来替他们背黑锅!你还想说他们是我的好兄弟么?!” 周刚满面赤红,暴起青筋覆满额头。 肖徐行道:“所以在你得知他们的计划之后便请来了这位红衣鬼戚红山帮助你除掉了祁雄?” 周刚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后,一想到那些仇家将我千刀万剐时,他们两人却在逍遥快活,我便发誓必要杀死他们!于是我便托人花费重金从江陵请来了戚大侠,先发制人,帮我除掉了祁雄。” 肖徐行道:“这样一来,你不仅能拿到悼师帖和祁雄的六十万两银子,还能把所有罪责嫁祸到我头上,不仅霍猛,就连那些从祁雄那里买了悼师帖的人也会一并把仇算在我的头上。果真是条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周刚道:“这的确是我的计划,实在对你不住,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天你走后竟然又折返回来。” 肖徐行道:“这个世上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一个计划再完美也一定会有漏洞。” 周刚道:“不过有一点让我想不通的是,那天我与戚大侠一直在院子里喝酒,你走之后戚大侠便进屋杀人,而我则在院子里望风,明明从始至终并没有看到你回去?” 肖徐行微笑着。 这种神秘的微笑很温柔。 但有时候它也能让人感到很恐怖。 肖徐行道:“很简单,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回去。” 周刚怔住了。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而后他突地大笑开来,笑出了眼泪。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 “可既然你没有回来,又为何要对霍猛说你回去过?” 肖徐行道:“因为虽然我没有回去,但我仍然知道祁雄是你和戚红山杀死的。” 周刚不解道:“你既然没有回去,怎么可能知道?难道你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肖徐行道:“我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有的只是一个不算太蠢的脑子。” 周刚道:“什么意思?” 肖徐行道:“那晚我去时,看到院子里只有你和一个身穿黑衣,头戴一顶黑色纱幔斗笠的人喝酒。而今日他又出现在这里,并且霍猛好像还不认识他,否则不会赶他走……” 周刚道:“且慢,那晚戚大侠面前蒙着纱幔,身上穿的也不是往常的红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戚大侠的?” 肖徐行道:“我说过了,我虽然不认识他的人,却认识他的剑。即使那时他的剑藏在剑鞘中。软蝰蛇的剑鞘环腰而围,形似腰带,通身铜黄,并不难辨认。” 周刚道:“既然你在当时已经猜出了祁雄是我与戚大侠所杀,为何不直接告诉霍猛?” 肖徐行摇头苦笑:“就算我告诉了霍猛又如何,霍猛又怎会如此轻易地相信我?除非你亲口承认此事是你所为,否则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将你我二人都绑回乌刀堂审问,到那时纵使水落石出,我也难保不会被霍猛杀人灭口。” 周刚笑道:“我明白了,所以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对你最好的结果便是我这个真凶亲手杀死霍猛。而你说你回去过,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做贼心虚,使我为了不让你把那晚的事说出来而下定决心杀死霍猛。你数十个数则是为了分散霍猛的注意,给我以可趁之机。” 肖徐行道:“是的,的确如此。” 周刚道:“肖大侠未出一招半式,便杀死了我乌刀堂的二当家,还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当真不亏是鬼谷弟子,在下佩服。” 他对着肖徐行重重地作了个揖。 见他如此,周围的乌刀堂帮众也向肖徐行如是作揖。 这的确有些荒唐。 明明在半柱香的时间前他们还都想着要把这位白衣公子千刀万剐。 肖徐行笑道:“周三……不,是周大当家,你如今既得到了祁雄的钱财,又有乌刀堂上下对你马首是瞻,另外还拿到了无数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悼师帖,是我佩服你才对。” 周刚闻言,面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反而眉头紧皱。 “实不相瞒,我虽然杀死了祁雄,但并没有找到他的悼师帖。” 肖徐行道:“你对乌刀堂再熟悉不过,就算祁雄把悼师帖藏了起来,凭你的本事找到它应该并不难。” 周刚道:“这三日里我已将整个乌刀堂挖地三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张悼师帖。” 他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戚红山道:“当时进到祁雄房内杀死他的只有戚大侠,莫非……” 戚红山本在闭目养神,闻他此言,登时睁开了双眼狠狠盯住他。 周刚吓得后脊发冷,强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其实悼师帖这块烫手山芋我本就想早些脱手,免得引火烧身。既然戚大侠青睐,我便也成人之美,赠予戚大侠……” 冷风乍起,红叶飘落。 戚红山拔出了手中剑,冷冷道:“无耻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