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范凌恒不知道，孟教谕已经将他视作妖孽。　　 这会儿的他正在压抑着怒火，低声问道：“你说，你是被酒楼逐出了？”　　 范凌远苦笑着点点头：“咱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东家了，干的好好的，说不让干了，给了几斤米、肉就打发我走了。”　　 “不碍事，你哥在后厨学了点切菜的工夫，到时候再去找个活不难。”范清耀出声安慰道。　　 范凌恒沉着脸问道：“哥，你们酒楼这段时间经营有问题么？”　　 “没有啊，前段时间还听掌柜的说准备再雇一个伙计哩。”　　 范凌恒苦笑道：“这次可能是我连累你了。”　　 对着父亲和哥哥不解的目光，范凌恒把与盛若海发生的几次不快讲了出来。　　 结果——　　 范清耀拍着大腿夸道：“干得好啊！”　　 “呵呵，能为咱范氏争口气，我这帮闲不干也罢！”范凌远挥了挥手，表示不碍事。　　 上辈子一直是孤家寡人、独自打拼的的范凌恒目瞪口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岭南祠堂文化么？　　 他之前只是耳闻，真轮到自家的时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可这不是让你丢了营生么？”　　 “怕什么，这潮阳县还轮不到他盛若海一手遮天，你这么一说，我也不准备再去做帮闲了，大不了我去做做鼠曲粿卖。”　　 潮汕祖先从中原一直南迁到粤东，北方祭祖的习俗是用面食当果品，但南方不产麦子，只能用大米磨成粉来做点心，这是“粿”的来历。　　 鼠曲粿就是采摘鼠曲草，熬成汤汁，调入猪油及糯米粉制成粿皮，里面包上馅料，咸甜随意，再用圆形的模压印成形，放新鲜竹叶上或香蕉树的叶子上面，上锅蒸熟。　　 范凌恒想到今年过年范凌远用大肉做的鼠区粿，虽然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口感着实不错，那叫一个香。　　 “我支持，不行的话哥就自己干，以你的手艺，肯定不愁生意。”　　 岭南这边本就山多地少，潮阳人很多因为天灾人祸吃不饱饭时，要么漂洋过海，投身海盗，只为有口饭吃；　　 要么就推着小车，凭自己手艺在县里做点小生意。　　 毕竟明朝海盗王陈祖义就是潮阳县人，明初，他盘踞在马六甲10多年，海盗集团成员最鼎盛时超过万人，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潮阳、揭阳这边的当地人。　　 虽然后来他被郑和擒拿，手下自然也作鸟兽散，很多潮州人就扎根在南洋，这也算得上最早的海外华裔。　　 但汉民族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念祖。　　 这些人在海外开枝散叶，对生养他们的宗族念念不忘，一来二去，两边就联系上了。　　 明朝海禁初期管的比较严，连渔民下海被逮着都要杖刑，但发展到现在，实质上的海禁已经名存实亡。　　 特别是嘉靖年间，潮州这边一个看不好，就一堆人成群结队的往海外跑。　　 范凌远曾经犹豫过出海这件事，听出海的伙伴讲，汉人去了马六甲、琉球、爪哇国、吕松等地都是坐上席。　　 但他怕影响范凌恒的科举，所以他选择的是后者——自己做生意。　　 因为科举考生需要提前报名，报名时要提交“亲供”以验明正身。　　 亲供内包含考生的个人履历和祖上三代信息，包含本人姓名、年龄、籍贯、体格、容貌特征和父母双方三代的姓名和履历，以确保你家是良民世家。　　 弟弟的科举一天没结束，他就一天不能触犯法令，否则范凌恒连进入考场的机会都没有。　　 范凌恒张了张嘴，宽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又不是女人，比起安慰，行动是更有效的慰藉。　　 他心里下了决定，这几日好好在县里走一走，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　　 毕竟，他肚子里除墨水以外，还有着在这个时代称得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只不过能拿出来多少？又有多少契合现在人们的喜爱，他需要调查研究后才能下定论。　　 “恒哥儿，这一条街上就有四个卖粿的，大肉粿、糯米粿……我觉得恒远卖粿子不行吧？”　　 “要我说，你给恒远好好说说，让他去我家布行做帮闲不得了，布行十几号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可真是倔脾气！你两真像！”　　 范凌孟在那儿嘴里碎碎叨叨。　　 自从在富春园给盛若海安上了“木渣公子”的外号后，范凌孟现在对范凌恒是唯命是从。　　 而且每天还会给他讲一些海外古灵精怪的故事，比如在大洋的东边，美洲有一个文明叫做印加文明，传说在他们生养的土地上到处是黄金，他们的宫殿全都是用金子打造的；　　 还有在大洋的西边，有个国家叫做英吉利，他们现在的国王叫做伊丽莎白，是一个由女人统治的国家……　　 这些故事听得范凌孟如痴如醉，恨不得现在就乘上船周游世界。　　 这些当然是范凌恒有意为之，率先在人心里播下一颗种子，未来或许就能开出艳丽的花朵。　　 不过眼下还是要尽快找到一条生财之道才是当务之急。　　 卖粿子明显不行，就如范凌孟所说，粿子作为潮阳县祭祖拜神时用的点心，是一种必需品。　　 既然是必需品，那就有市场存在，而现在这个市场明显已经饱和。　　 做生意最怕的就是扎堆，一旦产能过剩，商家就只能进入打价格战的恶性循环，范凌恒这几日放课后向孟教谕告了假，走遍了整个潮阳县城，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　　 今天他和范凌孟来得是潮阳县最后一道小吃街，听着范凌孟的话，他手指一家店铺问道：“凌孟，你吃过那家的丸子么？”　　 “邱氏丸子，吃过！他家的丸子个大饱满，内中夹肉馅，炸着吃表皮金黄酥脆，内里嫩滑鲜美；煲汤喝也不错，配上蔬菜和香料，汤汁非常鲜美。”　　 范凌孟舔了舔嘴唇：“这么一说我都饿了，我去买几个丸子，一会儿去你家喝丸子汤吧！”　　 说完不等回话，他便一路小跑进入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