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隐如今正在四处游历讲学,宣传自己的学说,他收到李贽的信,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即便出海前往程国,几个月后便到了许长生面前。 他很是好奇,许长生为什么愿意支持自己做这方面的实验。 许长生答道,“如今正值四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出现了极多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我有一种预感,这些新事物必将改变已经延续了上千年的旧格局!” 换成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生产力的发展必然会冲击旧有的生产关系,从而诞生出新的生产关系。 “张叔大在大明本土的新政,各封国的探索,这些都算是尝试!在孤看来,研究机械需要实验,探索新的格局同样需要实验,夫山先生的聚和堂就是这样的实验!只可惜尚未得出结论就被迫中止!” “先前不管哪家学派,都将三代之治视为理想的政治形态,而自从心斋先生发现甲骨文并成功破解后,众人方才知晓,三代之治不过是后世的美化罢了,实际情况并不是儒家经典中描绘的那样!”心斋是王艮的字。 “此事有利有弊,好处是打破了三代之治的幻想,逼着人寻找新的道路;坏处则是失去了一个能为后世学者指引道路的目标,所以若是夫山先生的实验能成功,那便可以取代三代之治,树立起一个新的目标。” 这话听起来有点绕,实际上却很好理解,原本华夏的读书人都把三代之治视为最理想的社会,现在这种模式已经被王艮证伪,那就得找出一个新的理想社会样本来,所以许长生才会支持何心隐做实验。 如今大明在技术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突破,生产力得到极大发展,可惜生产关系的进步却赶不上生产力的速度,王阳明、张居正的改革还是在老套路里打转儿,要是依旧这么持续下去,旧有的体制必然会约束生产力的发展,而何心隐的尝试有助于探索新体制,这是值得鼓励的。 俩人一番交谈,何心隐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许长生的资助,准备乘船出海,去加勒比海寻找一处合适的岛屿,来继续他的社会学实验。 而许长生也提出了具体要求,聚和堂虽好,却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实验范围太过狭窄,参加聚和堂的多是何心隐的族人,有宗族做纽带,互相之间很容易就能产生信任,所以他要求何心隐挑选一些成分比较杂的人员去岛上生活,这样得出的结论才更有普适性。 何心隐同意了他的要求,乘船在加勒比海上转了一圈儿,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合适的岛屿,这座岛是西班牙殖民者留下的,岛上有房屋、有港口,还有开垦好的土地,能够省下大量时间。 他给这座岛取名桃源岛,希望能在岛上建立一个如同《桃花源记》中记载的那样“”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社会。 许长生按照何心隐的要求,选了五百人去岛上生活,让何心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管理这五百人,同时提醒道,“既然是实验,那就要进行各种尝试,所以孤也会采取一些手段,影响岛上的生活!” 小规模建立一个较为理想的社会还是可以实现的,但这种社会模式究竟能不能推广就不好说了,这就相当于实验室生产和工业化大生产的区别。 一个真正成熟的社会体系,必须能抵御外界的影响,甚至反过来向外界扩张,所以许长生打算给何心隐上点难度,要是桃源岛跟之前的聚和堂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没了,那就失去了实验的意义。 这话触及到了何心隐的痛处,之前聚和堂的失败让他耿耿于怀,但他也很清楚,许长生说的是对的,要是连抵御风险的能力都没有,桃源岛就算再好也没有意义。 所以他还是答应了这一要求,只是请许长生三年之后再开始施加影响,毕竟这些参与实验的人彼此之间都不认识,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 “那就三年后再开始吧!所有上岛的人要是想退出,去其它地方生活,夫山先生也不能拦着,更不能伤及他们的性命!”许长生补充道。 “那是自然。” 一切准备就绪,何心隐便带着这五百人上了桃源岛,陪同他上岛的还有一队许长生派出的士兵,他们会听从何心隐的命令,协助他管理岛上的人,要不然光靠他一个可没办法让五百人听从指挥。 同时还有两名观察员,他俩负责轮流跟在何心隐身边,记录他的命令,以及命令下达后的效果,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做,只记录不干涉,每过一段时间就把实验记录交给许长生浏览,以便及时了解实验进度。 何心隐也会分析每段时间的得失,撰写成文章投递给《社会》,和其他学者进行探讨。 《社会》是余姚阳明书院主办的一本期刊杂志,专门刊登关于政治、历史、经济等社会科学领域的文章,刊名是王阳明的老师素还真帮忙取的。 众人聚集以祭祀土地为“社”,会合、集合为“会”,社会一词最早的意思是里社逢节日的酬神庆祝活动,发展到明代渐渐有了新的寓意,某一阶级或某些范围的人所形成的集合体,那么社会学自然就成了研究人与人关系的学问。 何心隐上岛的时候雄心勃勃,他想按照聚和堂的模式,在岛上建立起一个理想社会。 岛上居民创造的价值统一上交公库,一部分用来交国税,剩余部分属于聚和堂全体成员,一旦有婚丧嫁娶、鳏寡孤独的人,孩子的教育、众人的治病吃药都由公库出资。 如此以来,使老有所终注,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这不就是古籍中描绘的大同社会么?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非常骨感,何心隐还没来得及大展手脚,就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