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寒玉临空看见了太守府,她不由道声侥幸,一路总算没遇到龙族。不过,她却不敢从大门进去,这趟出来,若让师父和无凌知道,凭空惹出猜疑。所以她略略思索,就直接落进了太守府的庭院。来过一次,她自然有些熟悉,很快就摸到了书房。 书房里亮着灯,温暖的光晕流泻在天井小院。寒玉在门口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他应该在里面吧?但是,会不会还有别人,比如那个……姑娘?她纠结了一阵,听听屋里始终没动静,于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敲门声轻轻怯怯的,不像端木也不像姐姐,这个时分,爹爹和俞妈应该早就睡下了。南轩疑惑地站起身。 “你?”南轩看到站在门口一身夜行衣的女子,惊愕万分。 她的眼睛却忙着向他身后左瞄右瞄,他往旁边让让,索性令她一览无余,没有姑娘,没有,她无端松了口气。 忽地想起她醉后的桃腮和柔软身体的触感,南轩脸上一热,竟有些局促。“你怎么……” “我……你知道的……用的……轻功。”他的不自然让她也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解释。 这么说飞来的……她冒险离开紫微宫定是有急事找他吧。心中暗忖,眼儿却弯弯,唇间扬起轻松的微笑:“莫非又要征用我的房子?” “别开玩笑,我……”寒玉脸更红了,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让进屋,南轩一边替她斟茶,一边善解人意地笑道:“是不是有人又找你麻烦了?” “不是,”寒玉摇摇头,看他笑微微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觉眼神幽怨,“是因为你啊。” “我?”南轩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上次我说,如果有人要害我,大师姐一定要告诉我。嗯,是有人要害我吗?” “是。”寒玉重重点点头。 “姬无凌吗?”他在她对面坐下,挑挑眉,抿一口茶。 “你……想哪里去了!”寒玉急道。 “哦,瞧我多笨。”南轩拿起桌上的羽扇轻摇,“姬无凌要害我,你怎么会告诉我呢?” “李南轩,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听我说!”见她柳眉竖起,他乖巧地放下扇子,坐直身子。 “我来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要一个人去湔山受降?” “是。”短促而肯定的回答。 “好,我就是来告诉你,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她极认真的,有板有眼地破了个题。 她眼波盈动,看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那就让她说个痛快吧。南轩打量她一会儿,收敛心神:“愿闻其详。” 寒玉整理了一下思路:“先从第一仗说起,你为什么放了夜风?” “因为我要他服,服气才有和谈的空间。” “那你为什么又火烧湔山?” “因为我要他怕,怕了才有和谈的基础。” “明知他们会使诈,还去受降又为什么?” “因为我要他信,信了才有和谈的愿望。” 他对答如流,寒玉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叹了口气:“你这样对羌族,就为了修那个堰?” “是啊。”他坦然点点头,“为什么要修堰,在天香楼就说过其中的道理,你也在场的。” “但是……秦王知道你的想法吗?”寒玉突然问。 南轩一怔,有意思,她居然会说起秦王,看来她不仅食人间烟火,还关注人间政务了。“等堰修起来,再向大王汇报不迟。”他淡淡道。 “我怕你等不到修堰的那一天啊!”她显得着急起来,懊恼地看着他,“你听我说,羌族叛乱,秦王要的是匪首的人头,你要么押解进京,要么就地处决,可你偏偏放了他!这消息传到咸阳,大王会怎么想?虽然一把火让羌人吃了败仗,可是你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信他们诈降的谎话,大王会怎么想?你一个人去湔山受降,若是被他们杀了,人家说你轻敌活该,若是你真的说服了他们一起修堰,看起来蜀郡叛乱平定,歌舞升平,合作愉快,但大王会怎么想?只要随便哪个人进点谗言,大王就会认为你私通叛匪,想在蜀郡发展自己的势力!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小心眼儿,你……你还不吸取上次的教训!” 她侃侃而谈,一股脑儿说了如此多,因为心急,两瓣粉色的嫩唇都变得红艳艳的。 南轩吃惊得刮目相看,她这是突击做了多少功课啊,人间乱七八糟的丑态她居然了解了不少,还特意帮他一点点做了分析,小脑袋瓜耗费了不少精神呢。 她既是月神,本不会对这些事情有兴趣,若像魅兰说的,她是为了情下界,他越倒霉对无凌越有利啊。她想这么多,还冒着风险连夜赶来劝阻他,似乎只有一个解释,她在关心他啊。热流滚过心间,他的目光也变得热起来。 见他似笑非笑定定地看着自己却没个回应,寒玉有点忐忑,以前在天界,她是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月圆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为官场苦思冥想,虽然看书有点临时抱佛脚,但她真的是坐立不安地替他担忧啊。莫非,自己说错了吗? 她忍不住隔着桌子伸手推推对面的他:“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的纤指被他反握住了,她挣了一下却没有抽得开,脸上顿时起了红晕。“寒玉,你是在担心我吗?”温柔的声音,连同深不见底却能灼了人的眸光。 寒玉抖了一下,不过指尖的轻颤都被他握在了掌心。 羽睫无措地忽闪忽闪,她才抬起眼来,他今日穿着柔软的白色丝袍,或是因着晚间的自由,鬓边未被缎带约束的乌发散落在肩上,微微敞开的领口透出肌肤蜜色的光泽,衬着他面如冠玉,完全是一个青春恣意的美少年。 心上忽而涌起了怜惜,他遭难的时候她并未在场,却忍不住想象起来,想象着,心就像被线拽着般疼了,眼眶也是红了,声音也是哑了:“做好事……不见得有好报的,你……别再傻了,难道还想……重上一回法场么。” 她眼睛水汪汪的动了情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五根手指在掌心里轻轻揉着。 他的指肚覆上她的,有着茧子的痒痒粗粝和体温的暖与压迫,汇总成细细的电流从指尖传递去她全身,她苦涩的想象里便渗进了酸酸麻麻,让她慌乱起来,心跳加快,眼中的水雾就要凝成珠泪落下来。 “你过来。”他忽然低声说。 她微微一怔,手还在他手里,于是她从椅子里站起来,由他牵到了书桌前。他暂时放了她的手,双臂从她身后绕过,将一幅绢布铺开在桌上。 这个过程,寒玉感觉自己就像被他圈在怀中一般,熟悉的阳光般的气息在身后萦绕,脸又烧热起来,心却好奇。他双手撑着桌子,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你说的都对,不过,你看书……漏了一句话。” “啊?什么?”她一惊回头,这动作太快了,翘翘的小鼻尖一下子蹭到了他的双唇。寒玉腾地涨红了脸,吓得赶快低下头,呼吸也不稳了。他去拿案上的羽笔,蘸了墨汁,轻笑道:“我带你写下来看。” 寒玉握了笔,他捉着她的手如流水行云,落在绢布上,是这样一排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似看到光亮,急切地要向他求证:“你告诉我……是怎样的?” 这样亲近的姿势,她竟觉甘之如饴,近在寸余间,她扭头期待地紧盯他的眼眸。“大军在我手里,秦王是有忌讳的。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既猜忌,又想倚仗,既怀疑谋反,又怕真的谋反。所以只要我不回咸阳,谁也不会率先打破这个平衡。” 她似懂非懂,眉尖因思考而轻蹙,嘴中呢喃:“与其这样互相防备,还不如无官一身轻。”他低低一叹,伸手轻轻抚开眉间那缕褶皱:“你会跳舞对吗?” “嗯。”她一愣,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你……戴着镣铐跳过舞吗?” 她摇摇头,戴着镣铐多拘束啊,不过……她想了想,如实道:“虽然没有试过,但是想来也能跳的,我可以改变姿势和花样。” “没错啊。”他笑道,“君君臣臣,就是一副镣铐,可是若我不戴这副镣铐,我就修不了堰,帮不了蜀郡。” 她低下头,听懂了,可仍是湿了眼睛,她不好意思地按住眼角,还有最后一点惶急:“那如果,秦王下诏一定要你回咸阳呢?” “坚决不去啊,”他笑得暖洋洋的,“就说寒玉姑娘在这里呢,我没空。” “你……你又拿我开心!”寒玉捶了他一拳,破涕为笑。见她笑了,他乘势抓住打在他心口的小手,满脸真诚地表白:“你看我对你说的都是心里话,够朋友吧?” “哼,是我先把你当朋友,才冒着风险来的。”她娇嗔。 “你看,不管谁先谁后,反正都是朋友了,听一句朋友的忠告好不好?”他闪闪眼睛,冷不丁道。 预感到他可能的不正经,寒玉戒备地绷起小脸:“什么忠告?” “别跟着那个姬无凌了,没前途。” 嘿,他还真不含糊,刚认了朋友,马上就干涉起她的私事来了!他自己跟某个女人还不干净呢!想到这里,寒玉弯起双唇,笑眯眯道:“那我也有一句朋友的忠告,要不要听?” “你说。” “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半夜引良家女子来私会,这种事没前途。”她一脸严峻,咬牙切齿。 他吓得立刻放开她的手,退出几步远:“你……是说……我们……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