湔山大营。夜莺正和弟兄们紧张商议着如何去太守府抢人,忽报夜头领回来了!众人大吃一惊,奔至山门一看,果真是夜风! 夜莺又是欢喜又是吃惊,哥哥毫发无伤好端端就这么回来了,但是脸上却有些青紫的印痕。“李南轩对你用刑了?”夜莺盯着他的脸。 夜风面上一红,含糊道:“没有的事,是我回来的路上……自己不小心。” 虽然哥哥的忸怩神色有点怪异,但夜莺没空深究这点伤,她神色一紧:“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没有,我什么都没答应他。”夜风瓮声瓮气地回答,“他要我们退出湔山,门儿都没有。” “你没答应,他为什么放了你?”夜莺不得要领。夜风比她还不得要领,闷声咕哝道:“鬼才知道,肯定是他上一场胜之不武,不好意思了。” 切,两军交战,还好不好意思,夜莺忍不住腹诽。思虑了好一阵子,夜莺犹犹豫豫地问:“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想在湔山筑堰?放了你,是表示罢战?” “夜莺,你也信这鬼话?”夜风摇摇大手,嗤之以鼻,“你以为他跳了火塘就可信了?你想想,湔山是岷江水路必经,位置多么重要,他们哪里是真的要开山治水,分明是借此扼住岷江水上运输,好充实咸阳的官道,说不定太守府想从中发笔横财呢。这些当官的嘴脸我最清楚,你就别天真了。” 夜莺觉得有理,嗯,再想想。正合计着,突然又有勇士慌忙来报:“头领,不好了,江面上发现好多秦军的船,正向湔山开过来!” 夜风兄妹跳起身,夜风横了妹妹一眼:“你还说罢战?我前脚刚回来,他们就已经先下手抢战机了!” 两人飞奔到临江的后山,举目一望,今天的江上有薄雾,加上暮色依稀,能见度并不好,但仍然可以看见一队战船黑黢黢的影子,每艘船上都高挂着秦军战旗,正全速朝湔山驶来。 夜莺吸了口凉气:“这回他们要跟咱们玩水战!”夜风冷笑道:“我早料到他们要从水上强攻,蜀郡华族人熟悉水性,水战是他们强项,我们不陪他们玩。” “不出船,那哥哥打算如何应对?” “不出船,不代表不迎战!”夜风怒气涌上心间,上一仗吃的亏,他要好好讨回来! 他指指身后,对妹妹道:“你看,我在这里修这么多弓弩手的要塞就是等着对付秦国水军的。等他们的船进了射程,我们就万箭齐发,哼,我让他们靠不了岸就葬身鱼腹。” “报仇雪耻的机会到了,准备好了没有?”夜风对手下大吼。“一切就绪!”射手们蓄势待发,昂扬振奋。 船只顶开薄雾越靠越近,船队中央是一艘大船,隐约可见大船的甲板上撑着华盖,华盖下端坐一人,身着太守官袍,眉目宛然可辨,不是李冰是谁! 夜风抹了一把脸,兴奋地叫道:“弟兄们,给我对准了,谁射死李冰,重重有赏!” 夜莺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她并没有找到哪里不对劲。 眼见着船靠近了湔山,夜风一声令下:“放箭!”矢如流星,雨线般朝江面飞去。 秦军的船纷纷中箭,特别是中间那艘大船,更是重灾区,那身着官袍的人,几乎被射成了刺猬。 可是,很快就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中箭的船上似乎放置了什么易燃的东西,被箭的冲力点燃了,不过瞬间,每艘船都燃烧起熊熊烈焰!而此刻,船队已经十分逼近湔山。江上泛起扑通扑通的水花,似乎有人跳水而走。 风轻轻吹起夜莺的秀发,她愣了愣,忽然面色煞白,终于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声音失去了控制:“风,风是朝湔山吹的!” 听到妹妹突然的惊叫,夜风蓦地醒悟过来:“住手!都住手!不要射!”他大声下令。 可是一切都迟了,着火的船只借着风势,全都向湔山撞过来。刚才薄雾笼罩看不太清,到了很近处,才完全看清那些船上根本没有人,只有一捆捆助火势的柴草。那身着官袍貌似李冰的人,也在火里噼啪燃烧,根本就是一具稻草人! 夜风兄妹明白上当了,湔山上林木茂盛,燃烧的船只撞向岸边,势必点燃植被,山火一旦烧起来,就是神仙也难为了!“快,快灭火!”夜风急切大呼。羌族军士们放下武器,全部投入了扑灭沿岸明火的浩大工程。 幸而扑救及时,山火并未燎原,但沿江修筑的防御工事不免尽毁,羌军个个脸被熏得黧黑,体力透支累倒在地。夜风坐在烧剩的树根上,抹了抹一手的黑炭,直喘粗气。 夜莺用江水浸潮了手帕,递给哥哥:“如今我们伤了元气,不能硬战了。”夜风懊恼不已:“都怪我大意,着了他们的道儿。” 夜莺忽道:“我有一计,可诱擒李南轩。” “哦?说来听听。”夜风眼睛放出光亮。 “他想要湔山,我们就给他。”夜莺悠悠道:“哥哥且修书一封,就说我们认输,情愿献上湔山。但有个条件,要他一个人来受降。” “你打什么主意,一个人?他疯了才会上当。”夜风惊呼。 “不废一兵一卒可得湔山,李南轩一定受不了这个诱惑。他自视甚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多半会来的。我们事先将短刀藏进树洞,装作投降,等他进了湔山,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可是……万一这一步失败呢?”夜风追问。 “那就激他兑现在天香楼的承诺,劈开镇山石。”夜莺道。 “那镇山石是龙脉所系啊!他敢吗?” “事已至此,可由不得他。”夜莺笑道,“只要他真的做了,龙脉一断,必然惊了龙宫,到时候,就用不着我们对付他了。如此,让湔山成为蜀郡烫手的山芋岂不比我们死守在这里强?”夜莺慢条斯理地分析。 夜风听完沉默不语,夜莺追问他的意见,他犹疑道:“虽然计是好计,但这样的手法,未免失了江湖道义,我当头领,从来教导族人不可背信弃义……” “哎呀,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迂腐!”夜莺不以为然道:“用兵之道在诡诈,对朋友才需要讲信义,对敌人用不着。” “……倒也是。”夜风勉强点点头,表情还是纠结起来,“可是,李南轩没有杀我,还放我回来,如今这么做,不像大丈夫所为。” “哼,哥哥,我终于想出原因了。那李南轩看准你耿直的性子,才故意放你回来。”夜莺冷笑道:“你可曾想过,他若杀了你,我军必定化悲痛为力量死守湔山,而他放了你,你总觉得欠他一份人情,打起来就手软了。你以为他是心善啊?你的脑袋和湔山想比,他更在乎后者罢了。” 经妹妹这么一说,夜风豁然开朗,一拍大腿:“幸亏你点明!我险些成了妇人之仁。好,咱们依计行事!” 羌族愿意献出湔山,两天后由太守府少将军单独前往受降的消息迅速传遍了蜀郡。 寒玉在青城听到这个消息,初时还有些高兴,羌族败了两仗,肯服输了。但后来听师父和无凌他们议论羌族必然有诈,她又开始感觉不安。 午后独坐房中,越想越觉得哪里可能会有问题。羌族有诈并不出乎预料,她不安情绪的来源也不是因为担心这个。她是亲眼见过李南轩的杀妖本事,羌族想要抓他没那么容易。那么她担心什么呢?她模糊地想不清楚,可又总觉得他不该去。 是啊,打胜仗有什么用,有本事有什么用,他之前还不是打赢了周国,可是一回到咸阳,就是死罪。 死罪啊……一想起孟先生说过的从前李冰父子的经历,寒玉的心猛地揪起来。 以前人没对上号时,她当笑话听,后来她冲动之下也曾骂过他贱骨头,可现在,重新思量起竟是一片战栗。 她对人间沧桑所知无几,宦海沉浮更是懵懂,闷在房中想不出名堂,她一急之下去了紫微宫的藏书阁。 这个书阁里有元君毕生藏书,以前寒玉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她对记载人间之事的所谓史书毫无兴趣。可是今天她一头扎进了书海。 日影横斜,寒玉孜孜不倦地翻看着一册册竹简。帝王将相的故事好似活了一般,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重演。她越看心里越憋得慌,像沉沉地压了块大石头。到最后,她愤怒地挥袖把竹简扫到了地上,头一垂郁闷地趴在了桌子上。 “寒玉姑娘,你……怎么了?”推门进来的是孟先生。他是书阁的常客,今天突然见到寒玉在此,很是意外。 寒玉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来人,哑着嗓子没头没脑地问:“先生,你说为什么好人总是没好报?” 孟先生弯腰拾起一地的书籍,苦笑道:“没事看这些做什么。”寒玉木然道:“先生博学,你告诉我这些书中写的都是真的么?” “大多数……自然是真的。”孟先生涩然地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呢?”少女困惑地向他求解,“为什么比干宁愿被剖心,也要替纣王做事?” 孟先生一时语塞,这个姑娘是怎么钻进了牛角尖呢?稍稍沉吟,他道:“人间万事,君臣父子是总纲。” “难道君主错了,臣子也不能逾越吗?”寒玉扣住指节,问得有点生硬。 “那当然。可以死谏,不可背叛。”孟先生肃然道,“这是为人的气节。” 寒玉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连语言也变得结结巴巴的:“孟先生,你……是好人,无凌是君,你……是臣,难道……他错了,你……也要……” “别瞎想了。”看她惊慌如小鹿的表情,孟先生不由笑了,“每个人有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舍生取义,古来有之。辅佐太子,是我的选择,无论如何,我誓死追随。你呀,小姑娘家的,少烦这些神。” 望着孟先生开始伏案读书的身影,寒玉心上的石头更沉了。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她要去见李南轩!她知道问题在哪里,她一定要告诉他,一定要劝阻他去受降! 龙族受挫后很久不敢在青城下手,应该不会马上发现她离开,寒玉决定,只用最短时间到达太守府。 暮色四合,她迅速回房换了一件黑色夜行衣,于密林深处,悄然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