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有轻微的洁癖。 他皱眉看着满身是血少年,硬着头皮把气息奄奄的少年背在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强忍着把血肉模糊的少年扔出去的冲动,扁鹊摸索出了红色的珠子,搁在手心。温润的珠子散发出了刺眼的红色光芒,不一会,红光就将扁鹊完全笼罩,下一秒,扁鹊整个人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红色的残影。 无涯山,扁鹊宅。 一道红光如流星一般坠落在小院里。 扁鹊刚落地,就匆匆忙忙地把少年搁在床上,也不管那少年死活,自己先跟发了疯似的沐浴,换衣服。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把身上擦洗了三遍,扁鹊这才满意地换上干净的衣袍,不紧不慢地朝可能早就死透了的少年走去。 少年平躺在床上,嘴唇干裂,一头本该耀眼的湖绿色发丝此时毫无光泽,耷拉在耳际,清秀的鼻头微微翕动,看起来还有气息。 “命真大。” 扁鹊垂眸看着少年,语气间满是嘲讽。 扁鹊拧着眉,一脸嫌恶地把少年沾满血迹的衣服脱了下来,自己撸了撸袖子,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找到断骨处,双手利落地一抬,一收,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断骨被接上。 扁鹊的表情无比严肃。 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抗住坠崖的冲击力,虽说这少年命大,存了一口气,只是这伤势,实在对不起他留住的那口气。 关节处的断骨好说,接上就好,只是心肺被岩石拍打得有些严重,於了血还算好的,冲击力之大,只怕已经碎裂开来。而且断裂的肋骨极有可能插进肺部,这是最糟糕的猜测,如果真的这样,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扁鹊眸色渐深。 他嘴唇抿着,太久没有遇到这种棘手的问题了,他竟有些兴奋。眸子里似乎燃起了一团火焰,救治好这个濒死之人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若是真的活了过来,自己的医术则可以更上一层楼。 扁鹊突然来了干劲,一向没少嫌麻烦的他这次竟搬来了自己的全套工具。一副不救活那少年誓不罢休的样子。 扁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将小匕首仔细地在烛火上烤着。若想接上肋骨,必须要开刀。 他的心情极度紧张,旁边备着大量生血丹,以免大出血造成无法挽救的局面。毕竟,开刀是他的行医生涯以来的头一回。 院子里的树叶簌簌作响,细碎的树影斑驳。整个宅院,寂静无比。 太阳逐渐西斜。 房间里不知何时点上了照亮的烛火,因为烛火昏暗,扁鹊便搬来了几块镜子,按着方位摆好,将光全聚集到了小床上。暖黄的光晕映着扁鹊的侧脸,描摹出他额头细密的汗珠。 扁鹊的脸色不太好,少年的伤势比他想象得要轻上很多,内脏并无大碍,只是多少於了一点血,接好断骨后拿草药调养就好。断了的肋骨并没有插进肺部里,这让扁鹊着实松了一口气。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医术。 若是望闻问切奇难杂症配药制药,以及一些古药方这类,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只是开刀接骨这等事,他并未处理过。 扁鹊心里开始慌乱起来,心里一旦乱了,手上就没了准,一刀下去,不知划开了哪,鲜血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扁鹊发现自己闯了祸,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却无法抑制自己发抖的双手,就连给少年敷止血的药膏时,都颤抖不止。 床上的少年不知是疼得难受还是回光返照,在扁鹊不小心划下一刀时,竟幽幽地醒了过来。 扁鹊无意间瞥了一眼少年,在发现少年已经醒了之后,一时间愣住,直直与他对视着,不知该作何反应,难道要说“你好,不要乱动,我在救你”?但自己这样更像是在谋杀他呀,开膛破肚,自己还给人家放了血。 慌乱中,扁鹊听到自己在说, “你疼吗?” 废话!你被别人剖了你能不疼吗!扁鹊啊扁鹊,你怎么这么糊涂了。 扁鹊心里想着,恨不得直抽自己巴掌。 内心正自我嫌弃着,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向少年,只望了一眼,就愣在了原地。 少年双眼无力地半张着,干裂的嘴唇微张,艰难地动着,好像在说着什么,可怜的是,他想说的话完全被扁鹊忽略,只见扁鹊死死地盯住了他的双眼。他的那双眼睛极其稀少,淡金色的瞳孔,似要迷惑人心一般,里面却有着好似刚睡醒之后的惺忪与慵懒。 “水……水。” 少年哑着嗓子,终于发出了声。 扁鹊一下回神,暗自懊恼自己的失态,急忙倒来一杯水,凑在了少年唇边。 少年艰难地仰头,稍一动,刀口处就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少年脸一下变得惨白,似乎是支撑不住,猛地侧头晕了过去。 扁鹊意识到不能再耽搁了,如果再耽搁下去,少年就变成被自己害死了。 扁鹊紧紧闭起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里满是认真与决绝,丝毫不马虎。 重新操起小刀,一举一动之间,都透着坚决。 夜已深。 扁鹊的小院里仍旧灯火通明。 现在扁鹊已经进入到了收尾阶段,虽然手法有些生疏,但总算是救回了那少年一条命。 扁鹊脚边堆着一座小山一样的沾满鲜血的白布。 烛火跳跃着,眼看就要烧到了尽头。 扁鹊收了最后缝合的一针,无力地向后仰,一下就平躺在了地上。 真是比打仗还要累。 “我这真是给自己找罪受,今天也没下山,不知道内群狐狸会不会瞎传些什么。” 扁鹊无力地自嘲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少年, “长得还真是漂亮。” 扁鹊喃喃自语,刚说完,就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困意袭来,还未来得及疑惑,就沉沉睡了过去。 庄周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他感觉自己全身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身体就好像被巨石碾过一样,没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庄周深吸了一口气,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淡然,丝毫看不出他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痕迹。 他用唯一没有骨折的左臂撑起自己残破的身躯,打量着这个小屋。第一眼,就看到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睡得十分沉的扁鹊。 庄周好看的眸子眯起,上下打量起扁鹊来,心里暗自想着:自己昨天是不是看见他来着?他好像在拿一把刀划自己的肚子? 想到这,庄周眸子骤缩,左手探向腹部,却摸到了重重的绷带。 庄周脸色变了变,意识到扁鹊那是在救自己。不自觉地,望向扁鹊的目光不再有开始的探究。想到扁鹊睡在地上可能会冷,于是他艰难地拽着被子,企图给扁鹊盖上,奈何他行动不便,动作又过大,生生把扁鹊给吵醒了。 庄周满脸歉意地看着揉着眼坐起来的扁鹊。 扁鹊捶着酸疼的腰,想打个哈欠,却在看见一脸歉意的庄周之后,硬生生地把哈欠憋了回去,尴尬地收回捂住嘴的手,声音有些哑, 庄周看着扁鹊碧绿的眼眸中倒映的小小的自己,点了点头。 “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适?” 庄周用能动的左手一会指指腹部,一会指指腿,一会指指头,才低声说道, “疼。” 扁鹊站起身,脸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望了庄周许久,平淡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 “疼就对了,好生修养着,没有三个月不许下床。” 扁鹊说着,眸子瞥向一脸“万事休矣”的庄周,还不忘补刀道, “每天喝三顿草药,调养内脏。” 庄周顿时感觉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苦着一张脸,向扁鹊讨好道, “那……你能不能每天给我讲一个故事?” 扁鹊碧绿的眼珠转向庄周,一脸冷漠, “不能。” 随即转身开门。 强烈的阳光刺了进来,庄周猛地一缩眸子。隐约看见扁鹊身着黑袍逆着光,身周打上了一圈刺眼的光晕,向外走去。 扁鹊轻轻带上了门,心中暗想道, 今天怎么也该下山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