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如昨天那样,站在悬崖边上。 掏出红珠子准备撕扯开结界的裂缝之前,还谨慎地抬头望了望,确保上边不会再有人摔下来之后,才发动了法器。 扁鹊一脸淡然地抬脚跳了下去。 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扁鹊身体向下,发丝被风撕扯向脑后,露出了他光洁的额头。 无涯山着实不算矮,山顶处高耸入云,若是直直从山顶坠下,到了底,恐怕会被拍成肉泥。 眼看就要落地了。 扁鹊在空中调整了姿势,瞬间,珠子散发出了血红色的光芒,他的脚底突然卷起了层层飓风,卷着扁鹊,将他轻轻托到了地面。 安稳落地。 扁鹊随意地拢了拢发丝,调整好衣袍,一脸淡漠地朝平日里最繁华的街道走去。 他漫无目的地游逛在大街上,等待着那些狐狸们诧异的眼神,然后争先恐后地邀请他去家里给家人治病。 扁鹊心里默默数着数, “一,二,三。” 听见远处有人大声喊到, “神医请留步!” 以扁鹊为圆心,周围的人不管原先在冲着哪个方向看,听到那一声大喊之后,无一不停住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迅速转头看向扁鹊 扁鹊冷着一张脸,停住脚,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只大概还未满五百岁的少年风似地直奔扁鹊跑来。 到扁鹊跟前,话都说不利索,只顾双手撑着膝盖大喘着气。 扁鹊饶有耐心地等少年呼吸变得均匀。 那少年一手拍着胸口,大耳朵来回抖着,一脸哀求, “神医大人,求你跟我回去看看我的妹妹吧,不知怎么回事,从昨天起就开始上吐下泻,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就是不管用,这可怎么办。” 少年愁眉苦脸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扁鹊淡淡地望了一眼少年,听不出感情的声音传来, “带路。” 他向来来者不拒,只要别人有求于他,他就不会拒绝。 少年一脸欣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带路时候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少年一路拐来绕去的,最后终于在一座不起眼的宅子前面停住了脚。他上前去,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冲里面喊道, “爹,娘,我把神医大人请来了,菁菁有救了!” 喊完话仍不忘应有的礼节,满脸溢着喜悦,连语调都有些上扬, “神医快请进。” 扁鹊微微颔首,由少年带着路,向他口中“菁菁”的房间走去。 刚迈进屋,就感觉到一阵压抑的气氛。 菁菁趴在床边痛苦地干呕着,面色通红。由于胃里已空,现在呕出来的都是胆汁。 菁菁的母亲看见扁鹊进来,连忙上前,就差给扁鹊跪下了,一脸愁苦,声音带着哭腔, “神医,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我怕再这样下去……” 女人声音一哽,没再说下去。 扁鹊一脸淡然的样子,将药箱摘下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也不说别的话,直接伸手搭在菁菁的手腕上,开始号脉。 没过多久,扁鹊果断地收回手,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女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手紧紧绞着衣服,眼一眨也不眨地等待着扁鹊开口。 菁菁的父亲在一旁直叹气。 少年沉不住气,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连连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菁菁她还有救吗?” 扁鹊碧绿的眼珠转向少年,开口, “昨天,她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没吃什么啊,就是家里做的饭,但那些饭菜我们也都吃了啊,并没有出现那样的事。” 女人抢着答到,愁眉苦脸的。 “其他的呢?” 扁鹊依然盯着少年。 “我……我昨天…昨天菁菁吵着吃桃花酥…我……我就……偷偷地买了几块,全给菁菁吃了。” 少年仿佛犯了错的囚犯,嗫喏道,但脸上还带着几分宠溺的意味。 “没有别的了?” 扁鹊细细地盯了少年许久,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他的药箱。 少年的头摇的像拨浪鼓,连连摆手, “没有了,没有了。” 女人略带责备的目光看向少年。 “没必要怪他,也不是他的错,是那桃花酥的问题,”扁鹊熟练地拿出几味草药,分包装好,“许是那卖桃花酥的老板见是小孩子来买,一时动了邪心,把有问题的桃花酥卖给了他。” 女人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病因是食物中毒,并无大碍。只是毒素此时还留在体内,要洗胃。” 听到这,一家人着实松了一口气。 扁鹊说着,把一包包得比较严实地递给女人,淡淡地嘱咐道, “这副药最好立刻就煎了给她喝,可能喝了之后会比较痛苦,但把东西呕出去就好了。” 又把另外几副药搁在桌子上, “这边的一天煎一副,按时喝就好。” 少年的眼睛里满是惊喜,看向扁鹊的目光满是敬佩。 “不必谢我,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扁鹊冷漠的声音传来,对一家人敷衍着,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要送扁鹊出去,扁鹊酒已经闪身不见了。 留少年在原地怔愣。 下一秒,扁鹊就站定在卖桃花酥的点心铺子前。 铺子里传来阵阵甜腻的香味。 扁鹊一脸嫌恶。 他最讨厌这种气味。 转身欲走,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那少年说给妹妹买桃花酥时的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幸福……吗?” 扁鹊垂下眸,苍白的脸被发丝遮住。 他想起遥远的过去,仅仅是个小孩子的他被师傅抱在腿上,他淘气地揪着师傅的胡子,一脸撒娇地问, “师傅,什么是幸福?” 师傅也不恼,笑呵呵的, “幸福啊,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要亲自去体会。” 小扁鹊手指戳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要怎么去体会呢?” 师傅摸了摸小扁鹊的头, “那为师问你,你想回到以前吗?” 扁鹊使劲地摇头, “以前越人还没遇到师傅,不想回到过去。” “那你讨厌现在吗?” 扁鹊又是使劲地摇头。 “那你想长大吗?” 扁鹊刚想摇头,才理会师傅说话的意思,连忙改过来,猛地点头。 “这就对了,越人你啊,现在就很幸福。” 扁鹊歪头,表示不懂。 “既不沉湎过去,又不厌恶现状,还在渴望未来,这就是幸福啊。” 扁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师傅摸着扁鹊的头,一脸慈祥。 扁鹊瞳孔微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点心铺子前。 扁鹊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既不沉湎过去,又不厌恶现状,还在渴望未来……吗?” “那多亏了师傅你,现在的我,完全跟幸福不沾边呢。” 庄周百无聊赖地挥动着左手,一只浅蓝色的蝴蝶在他的手间来回飞舞着。 庄周叹了一口气,湖绿色的短发遮住眉梢,一筹莫展, “我怎么就死不了呢?” 蝴蝶好似听懂了他的话,翩然落到他的指尖,翅膀扇动着,好似在安慰他。 庄周叹了口气,声音温柔清冽如山间清泉, “罢了,不急,毕竟那小神医辛辛苦苦把我救回来了,我先修养一阵子好了。” 那蝴蝶果然听得懂人话,庄周话音刚落,它就又翩翩飞舞起来。 庄周眸子里漾着笑意,探出食指,声音轻柔, “呐,快回来。” 就在蝴蝶刚刚落到庄周的指尖,就听得“嘭”的一声,门被大力地推开,大片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庄周被吓了一跳,愣怔地看向门口。 扁鹊手里提着一包用荷叶裹好的桃花酥,同样愣怔地看着庄周。 两人足足沉默了三秒。 庄周在看清来人是扁鹊后,金色的眸子微眯,唇边扯出笑意,声音轻柔, “小神医?下次推门动作能否轻点?吓到我了。” 扁鹊久久不语,眼睛直直盯向庄周指尖的蝴蝶,忽略庄周称呼自己的方法,语调冷漠,仿佛夹裹着千年寒冰, “哪来的蝴蝶?” 庄周歪头,手往半空一送,蝴蝶会意,从窗户向外飞了出去。 “山间哪里没有蝴蝶,何必大惊小怪。” 扁鹊并没有多说,只是看向庄周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但并不点破,说道, “我讨厌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生物。” 庄周金色的眸子定定看着扁鹊,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睛, “一只小小的蝴蝶,哪里谈的上中用呢?”庄周话锋一转,“小神医,你手里的,是什么好吃的啊,是给子休买的吗?” 扁鹊疑惑地看向庄周。 “啊,是我疏忽了,”庄周脸上满是柔柔的笑意,“我姓庄,单名一个周字,你叫我子休就可以,那,小神医怎么称呼?” 扁鹊终于注意到了庄周叫他的时候前面点缀的“小”字,脸一冷, “扁鹊。” 庄周用左手撑着头,含笑看向扁鹊, “真是不可爱。” 扁鹊把桃花酥搁在桌子上,转身,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庄周看着扁鹊的背影,眸子里有看穿一切的平静。 哪里有蝴蝶,能够飞到无涯山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