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寂然无声。 门外的混乱终于停止下来,徐慧终于一咬牙,缓缓拉开房门。她知道自己躲在屋里也没有意义了,与其让别人冲进来,再赔上一个绿柳,不如自己主动走出去,或许才对得起应物付出的年轻生命。 院子里很乱很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人,应物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看了徐慧一眼,微微一笑。他的衣服破了,脸上到处是青肿,但依然站在那里,犹如一棵守护山岗的孤松。徐慧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哭声中有激动,有开心,有解脱,或许,还有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哭声未落,远处再次响起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徐慧脸色再次变得苍白,她惊恐地抬头望着应物,应物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退回屋里。也就在此时,院门再次被撞开了。 “大哥。”徐慧望着从门外冲进来的青年,张大嘴半天没有合拢。 第一个冲进院子的人是徐勃,他的神情十分焦灼,脸色因紧张而显得苍白,嘴唇也在微微颤抖。可是他很快又转变为惊讶,楞楞地望着满院子躺着的大汉,随后目光从应物脸上和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徐慧的身上。 也就在此时,更多的汉子从院门外冲了进来,他们身穿青袄,头缠白布,手握钢刀,排列整齐,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面铸造出来的模具。 “你没事吧,徐慧?”徐勃快步来到徐慧面前,心疼地望着妹子,他从她的脸色还能看见遗留的惊恐和悲伤。那依然滚滚而落的泪珠便是最好的见证。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徐慧瘪了瘪嘴,终于哭出了声来,无论她平时表现得如何冷静大方,可她终究只是个女孩。 徐勃轻轻摩挲着她的秀发,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妹子,哥回来晚了。” 一个头缠白布的虬髯汉子绕着院子里孔尚志等人走了一圈,忍不住啧啧赞叹:“厉害,十二个,不是断骨就是内伤,不知道是哪些高人出的手,早知道就不用我们跑这一趟了。” 孔尚志等人被应物打伤,此刻本就害怕,突然看到院子里多出这么多持刀武士,更加不知所措。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一个武士一脚踹翻在地,武士用刀尖指着他的鼻子,吓得他赶紧哀求:“大侠,大侠饶命,我只是来收租子,是我老爹叫我来收租子的。” “收租子。”虬髯大汉嘿嘿一笑,来到孔尚志面前:“个收破租子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孔尚志涕泪横流地说道:“我也不想的,这些人是我老爹派来监视我,怕我把收到租子拿去花掉。大侠您放了我吧,我也很可怜的。”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虬髯大汉被他气笑了,他一脚踹在孔尚志脸上,骂道:“你他妈撒谎都不带眨眼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剁了你。” 孔尚志双手捂住脸,杀猪似地哀嚎起来,一边嚎一边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孔尚志从来不骗人。徐勃,徐勃,你放了我,你家的租子我不要了。” 徐勃安慰了徐慧一番,才来到孔尚志的面前,虬髯大汉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徐勃,你千万别相信这家伙的鬼话,他特别能装,最好是现在就把他给咔嚓掉,永绝后患。” 徐勃摇摇头,然后蹲下身子对孔尚志说道:“孔大爷,情况我已经听我妹子说过了,这个事情是你不对在前,被打伤也是你咎由自取。但我徐勃是讲信义的人,欠你家的租子我一定会还,我和你约定的是初八,今日还不过初四,初八的时候只管来取便是。但是今日之事你们最好是看在眼里,烂在心中,否则我徐勃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我懂,我懂!”孔尚志一个劲地点头:“徐公子放心,我一句话也不会对别人说,一定会烂在肚子了。” 徐勃站起来,对着孔尚志等人喝道:“滚吧,记住我今天说的话,谁要是敢在外面乱传今日之事,我徐勃绝不饶他。” 虬髯大汉急道:“徐勃,不能放他们走。”可是徐勃挥挥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孔尚志等人见状,连忙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匆匆夺门而去。 “唉,徐勃啊徐勃,你这样放他们走,是要出大事的呀。”虬髯大汉狠狠一拍大腿,懊恼地叹息。 徐勃微微一笑道:“梅兄,孔尚志只是一个没用的混子,杀不杀他并无所谓。我等今日大张旗鼓地跑过来,刚巧孔老太爷被杀掉儿子和十几个手下,你说那老头子他会怎么办?还不如让他多考虑考虑。” 虬髯大汉还想再说,徐勃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咱们还是先来见过我的恩公吧。” 说完来到应物面前,深深一揖:“江兄弟,今日若不是你施以援手,徐勃恐怕会抱憾终身,请受我一拜。” 应物连忙伸手扶住,徐勃双腿微曲,双手顺势下压,一股巨力排山倒海般朝应物扑了过来。应物立即明白这是徐勃在试自己的身手,不过反正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自己除了速度快一点、力气大一点,本来也没有其他本事。因此他双手用力向上一托,硬生生把徐勃给扶了起来。 “好身手。”这次不只是徐勃,就连虬髯大汉都跟着喝彩。徐勃的本事他很清楚,可应物居然能够在和徐勃的对抗中更胜一筹。他的双目闪烁着兴奋地光芒,开始从头到脚地打量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来。 应物并没有显得很开心或很激动,他非常平静地回应道:“徐大哥也救了绿柳一命,还留我兄妹在此吃住,该说感谢的应当是我才对。” “哈哈,不说了,咱兄弟都不说了,既然有了这样一份情,咱们以后就算是一家人,梅兄,咱们几个一起到屋子里面喝一杯如何?”徐勃哈哈大笑,一手拉应物,一手拉那虬髯大汉,一起向屋子里走去。 那虬髯大汉也笑道:“这再好不过了,跑了这一阵,刚好有些口渴,喝口酒润润喉倒也不错。”随即又对那些武士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把院子收拾收拾就赶紧回去,别让奶奶她老人家回来后担心。” 徐勃拉着两人在堂屋里坐下,随即他自己起身到里屋去翻出一坛老酒和一碟菜干,拿出几个酒碗,在三人面前各摆了一个。揭开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你们等等。”徐慧突然推着轮椅进了绿柳的屋子,在屋子里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阵,随即又推着那放药的架子出来,对徐勃说道:“哥,江公子受了伤,让我帮他上点药吧。” 徐勃眼中闪过一道古怪的光芒,很快便回归自然,他笑着道:“应该的,应该的,还是徐慧你细心,江兄弟你别动,就这样坐着就好。” 徐慧的手温柔地在他的脸颊上游走,三双眼睛同时盯着应物,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可是又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好不容易等到她忙完,刚刚端起碗喝了一口,徐慧又拿着一件徐勃的衣服来到他旁边,柔声说道:“江公子衣服破了,换下来让徐慧帮你补一补吧。” “不用不用。”应物连忙摆手,可是他一抬手才发现徐慧的轮椅扶手刚好插在袖子的破洞中,“刺啦”一声便撕下了一大块,这一回是不补都不行了。 “天意,天意。”虬髯大汉摇摇头叹了口气。徐勃则微笑着道:“江兄弟就别客气了,我妹子也算是心灵手巧,缝的衣服可不比成衣店差,我的衣服都是她弄的,省了我不少钱那。” “大哥你可真会夸你妹子。”徐慧白了徐勃一眼,惹得徐勃和那虬髯大汉哈哈大笑。应物无奈,只好换上这件稍显宽松的衣服,然后跟着徐勃他们细斟慢饮起来。 从三人的交谈中,应物知道这虬髯大汉名叫梅成和,堂兄是当地鼎鼎有名的白头军首领梅免。徐勃虽然不是白头军中人,和梅家兄弟却是莫逆至交,今日他本是应邀去做客,不想却有人来报说孔尚志带着十几个大汉往徐勃家去了,梅免立即让梅成和带上三十名武士跟着徐勃赶回家,他们本来以为今天会出大事,甚至准备好血洗孔家庄的,却没想到被应物给扭转了局势。 梅成和比徐勃对应物还要感兴趣,不停问长问短,应物本来便对徐勃兄妹撒了谎,又不能给他们说东海发生的事情,这一来除了儿时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无话可说,干脆便闭口不答。徐勃看出应物的为难,便笑着不停敬酒,以避免双方尴尬。 应物本就不胜酒力,喝了没多久便起身离开,此时徐慧已经把缝好的衣服放到盆子里准备拿去洗,应物连忙一把夺过盆子:“徐慧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徐慧微笑道:“江公子就别客气了,洗衣做饭本就是女人分内之事,徐慧虽有腿疾,这点事还是能做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可应物却感觉出不太合适,他正在想该怎样回答,屋子里的绿柳突然哎呀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