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刺骨的寒。 谢锦词躲在沈长风温暖的大氅里,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却是一丝风也吹不到。 “小哥哥,你快看!花苞里面是红色的!” 小姑娘兴奋地摇着少年的手臂,轻快的嗓音又软又糯。 “哦。” 沈长风望着漆黑苍穹,“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明日或许该出去买些冬衣了。” 谢锦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盆伽蓝,随口道:“小哥哥的衣柜里,不是有许多冬衣吗?我瞧着都有七八成新,够穿了,用不着再买。” “你懂个屁,你哥哥我像是会穿旧衣服的人吗?” “……这倒也是。”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裙,不禁有些发愁。 吴妈妈拿给她的那些崭新冬衣,都被南霜撕扯坏了,虽说补一补还是能穿,但……哪有女孩子不爱美呢? 若是微不足道的小补丁也就罢了,可依照那些冬衣被毁坏的程度,估计缝补之后,衣摆和袖口上成片都会是补丁。 即便是以前在扬州,她也没穿过打补丁的衣服啊…… “花要开了。” 少年清越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小姑娘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激动地扒开大氅,身子向前探去,扑通一声跪坐在花盆边,双手虔诚地交握在胸前。 她像这世间最虔诚的信徒,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会无怨无悔地为之付出。 忽地,一朵淡绿色的花骨朵轻轻动了动。 谢锦词屏住呼吸,小鹿眼微微睁圆,一点点翘起的嘴角蔓延着纯粹的喜悦。 只见花骨朵最中央的那点红,逐渐扩大,而后渐及于两侧,缓慢优雅地舒展开来,绽放成小巧绯红的娇花,浅色的花蕊里,还窝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 随着第一朵花的绽放,翠色茎干上的花苞们接连露出娇怯的面容,短短时间里,万红盛开,舞动着坚毅而又脆弱的生命。 谢锦词第一次目睹这般令人动容的场景,好半天都没有动作。 直到手背上生出一种难抑的痒感,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一面抓挠发痒的地方,一面叹道:“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开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沈长风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白皙的小手,看上去细嫩无比,还有一些婴儿肥,只是手背和关节处却隐约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紫红。 是冻疮的前兆。 少年面不改色,握住小姑娘的手,“花是如何开的,妹妹应该看清楚了,下回画在纸上时,多想一想今夜所看见的东西。所谓三分天赋、七分灵感,妹妹没有那天赋,就只能想办法弥补灵感了。”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画了!” 谢锦词有意挣脱掉少年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双手被温暖所包裹,那股痒意愈发强烈难耐。 她强迫自己忽视掉那种蚂蚁啃噬般的感觉,蹙着细眉认真道:“昙花一现,美好的瞬间总消失得很快,作画就是要抓住事物最美好的瞬间,将它永远留在纸上。设计首饰,大抵也是如此道理吧,谁不爱最美的发簪呢?” “呵呵,还不算太蠢。” 少年唇角轻勾,桃花眼里是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翌日,沈长风果然拉着谢锦词出去买冬衣。 姿容雅致的少年,穿一身天青色直裰,外罩同色绣银鹤望兰大氅,鸦发高束,端的是公子如玉。 行过天香坊的长街,引来不少女子眉眼含春,小心又羞怯地朝他张望。 谢锦词走在他旁边,毫无意外地沦为了陪衬。 好在她年纪尚小,容貌又生得可爱讨喜,倒是没有哪个姑娘小肚鸡肠,用妒忌的眼光看待她。 主仆二人闲庭信步,走了一条又一条街,路过了一间又一间成衣铺,却是一间也没有进去过。 谢锦词想起他们出行的目的,忍不住拽了拽少年的衣袖,“小哥哥,你到底买不买衣服啊?” 沈长风牵住她的小手,漫不经心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们女孩子家家的,不是都喜欢逛街吗?我带你四处走走,你还不乐意?” 小姑娘撇撇嘴,“小哥哥才是太监!” “嗯?” 少年侧目,羽玉眉微微扬起。 谢锦词紧忙冲他讨好一笑,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什么都没有说!小哥哥想多逛会儿,我陪着就是了!” “呵,倒是学会了讨巧。” 言语间,前面又是一个分岔路口,沈长风领着她左拐,行出数十丈,终在一家成衣铺门口停下脚步。 小姑娘仰着细白小脸,凝望店铺的匾额,细声念道:“银,青,碎,雨……这个店铺的名字,好生奇怪。” 沈长风揉揉她的花苞头,解释道:“银灯青琐补碎雨,以意忖情量。” 谢锦词听懂了个大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鹿眼里流露出崇拜与向往。 能取出如此有意境的名字,老板定是个风雅之人。 谁知,想法刚蹦出大脑,身边少年忽然弯下身,凑近她耳朵,“这个店铺的老板,小词儿也是认识的。” 谢锦词有些惊讶,不解地歪了歪头,“我也认识?是……谁呢?” “钱佳人。” “啊?” “嘘,小词儿莫要声张,这是钱佳人背着他祖父偷偷攒下的私产,知晓的人并不多。” 沈长风虚捂着小姑娘的嘴巴,掌心若有似无地贴在那软软的唇瓣上,见她诚恳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将手收回去。 谢锦词小声问道:“钱公子为何要开成衣店啊?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怎么还要瞒着祭酒呢?” “妹妹蠢死了。” 沈长风弹了下她额头,“哪有长辈喜欢儿孙成天捣鼓破布的?这铺子若是被钱祭酒知道了,定逃不过关门歇业的下场。” 小姑娘细眉蹙了蹙,显然不怎么认同钱祭酒的做法。 一个人有喜欢做的事,并努力付诸于行动,难道也是错吗? 但她只是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 “进去吧。” 沈长风瞥了眼小姑娘复杂的神情,勾唇轻笑。 与此同时,一辆装点着锦绣白缎的华贵马车驶进巷口,缓缓停在银青碎雨门口。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眼倨傲疏冷,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娉婷窈窕,恍若仙子下凡。 正是赵知州的嫡女,赵瑾萱! 谢锦词看着那张与记忆里有些偏差的脸,想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与钱佳人相看过的赵家小姐。 那日赵小姐敷着厚厚的妆粉,唇上也涂着鲜亮的口脂,遮掩去了原本的容貌。 今日一见,她不得不叹一句,赵小姐果然是个美人。 驾车的小厮搬来脚踏,赵瑾萱搀扶着婢女的手,莲步轻移,露出绣鞋尖上的硕大东珠。 察觉有道目光正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回望过去,对上一双乌黑澄澈的圆眼睛。 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牙白罗裙、浅杏红的半臂,梳着两个花苞头,上缀绯红发带。 巴掌大的脸蛋白皙圆润,细眉弯弯,眼眸纯净,粉唇仿若初绽的桃花。 好一个水灵的美人胚子。 只是,为何会如此眼熟? 黛眉蹙了蹙,几乎不作他想,她立刻辨认出来,这小姑娘分明就是上回被钱佳人带去醉霄楼的小书童啊! 面色瘦黄的书童,转眼却成了模样可爱的小姑娘,倒是有几分意思。 谢锦词被她眼中的冷意骇到了,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上的裙装,默默往沈长风身后躲了躲。 呵,上回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赵瑾萱心中冷笑,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惊鸿一瞥,落在那身姿挺拔的青衣少年身上。 临安城……竟有如此容姿的男子! 少女微一愣怔,踩着脚踏的步伐便有些不稳,身形晃了晃,终是一步踏空,直直往前摔去。 扶她的婢女吓得面无血色,已然叫出声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抹青影迅速闪到眼前,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面容清丽的少女已经稳妥地站在了地面上。 “赵小姐,唐突了。” 沈长风低眉敛目,不动声色地松开环在赵瑾萱腰间的手,礼貌退开一步,没有半分逾矩的眼神。 “小姐!您没事吧?刚才吓死奴婢了!” 婢女急匆匆上前,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几次伸出手想要扶她,却又胆怯地垂下去。 自家小姐脾气不好,最不喜别人行事鲁莽,她才不会赶着往错上凑。 赵瑾萱亦是惊魂未定,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冷着一张脸,优雅缓慢地理了理裙裾,看也不看那青衣少年一眼,昂首挺胸地与他擦肩而过,“多谢公子了。” 惧意散尽,腰间的那抹温热却愈渐灼热。 少女自信地勾起唇角,头也不回地踏进银青碎雨。 身份高贵、从小被无数男人追捧的她,自诩深谙男人对女人的心思。 她与那青衣少年不过第一次见面,对方却知道她姓赵,说不定正是自己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个。 温润雅致的少年,谦逊有礼,又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还真挑起了她的兴趣。 而她只需要玩一出欲擒故纵,便敢肯定,少年一定会主动追过来。 果不其然,她刚带着婢女走到一套衣裳跟前,青衣少年后脚就跟了进来。 她扬唇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那少年温醇的嗓音徐徐响起:“掌柜的,劳烦给我挑些合适的冬衣。” 少年有一双极其艳美的桃花眼,左眼尾缀着点赤色朱砂,给他眸中的远山春水平添几分清媚。 他仅是站在那里,便美好得如同一幅画卷,让人再也移不开眼。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赵瑾萱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莫非,他真的只是进来买衣裳的? ^^ 赵瑾萱:“这不科学啊,他怎么可能不对我动心?” 叮!恭喜赵小姐达成新的成就——怦然心动! —— 银灯青琐裁缝歇,还向金城明主看。——王昌龄《长信怨》 裁缝无处等,以意忖情量。——孟浩然《闺情》 没什么文化的作者将两者稍作结合,请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