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小哥哥正在装病,谢锦词用身上仅剩的半两银子抓了些风寒药,脚下生风往回赶。 既然是装,就得装得有模有样。 在得知郭夫人给小哥哥下毒的那一刻,她好像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东西。 一听说小哥哥病倒,郭夫人的赏赐便送到了她手上,思来想去,唯有郭夫人以为她成功地给小哥哥下了毒这一种可能。 最开始常来凌恒院送吃食的人是南蓉,后来变成南霜,而如今,这份“重担”似乎落在了她身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郭夫人安排好的,小哥哥并不是孟浪,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伪装。 心事想得通透了,就不再算是心事,也不会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谢锦词心里,紫藤院的那些人已然被划入恶人一列,是非一旦分明,不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都不再害怕了。 …… 永安堂。 青稚药童掀开帘幕,走到年逾半百的老人身边,探着身子往门外瞄,“师父,你怎不留那位姑娘多说一会儿话?” 姜止眸光复杂,说不清是伤感还是欣慰,轻叹着摇了摇头,“她很聪明,不需要我多加提点。” “可是,师父之所以从上京来到临安,不就是为了沈四公子吗?如今有机会与他的婢女结缘,师父为何不多打听一些……” “阿青,” 姜止温言阻止,“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 …… “小哥哥,我回来了!” 谢锦词欢欢喜喜地推开槅扇,稚嫩嗓音带着欢愉,又细又软。 她一路奔往里间,绕过寒梅立雪的屏风,映入眼帘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拔步床。 小哥哥不在。 书案上,半开半合的书卷显得有些凌乱,像是书的主人离开得匆忙,随手将书合上,不管不顾地走了。 小姑娘正准备出去寻人,忽然有什么东西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她定睛一看,只见那本厚厚的书卷里,似乎还夹着一本别的书,隐约露出一小截正红色的封皮,惹眼得紧。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慢慢靠近书案,敛着呼吸伸出小手,捏住那正红一角,轻轻一抽。 不薄不厚的一本书,封面绘着旖旎春花,侧面用月牙白的细线精密缝制。 正是她惦记了许久,小哥哥一直不给她看的那本书啊! 谢锦词突然紧张起来,心脏扑通跳个不停。 明知房里只有她一人,她却仍旧谨慎地环顾了一遍四周。 她抚摸着手感极佳的书封,嘴角忍不住翘起,小鹿眼里闪烁着期待的热芒。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轻轻地翻开第一页。 而后,她神色一滞,白皙脸蛋骤然变得绯红。 她慌乱地把书塞回到书卷里,步伐踉跄地跑出房间。 寒风吹过,小姑娘经不住缩了缩脖子,可脸上的温度却丝毫不减,反而……愈发滚烫。 她一头扎进小厨房,窝坐在灶口前,使劲搓着双颊,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轧轧!” 大白不知何时发现她回来的,摇晃着胖乎乎的身子踏进厨房,亲昵地蹭进她的怀抱。 谢锦词抱着大白,小脸贴在它光洁的羽毛上,思绪却神游得远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在书页上看见的画面。 两个不穿衣服的小人以一种匪夷所思地姿势抱在一起,那是在做什么? 小哥哥……为什么喜欢看那种书? 搞不懂,搞不懂…… 沈长风回来已是掌灯时分。 凌恒院一片萧瑟静谧,走廊上挂着一盏小小的八角风灯,温柔的一点暖黄,给石阶上的伽蓝镀上一层朦胧光影。 翠色茎叶看上去比刚买回来时更加茁壮,可见照顾它的人很是用心。 前些天还是淡绿色的花骨朵,如今已在顶端微微张开了一个小口,露出里面神秘的色彩。 少年眯起桃花眼,仔细一看,是红色。 还真被他的小词儿给说中了。 他勾了勾唇,推开槅扇不紧不慢地踏进屋。 明亮灯盏下,乖萌的小姑娘正伏在桌子上,手里握着蝇头毛笔,认真地画着什么东西。 不必多看,沈长风已经猜到她在画什么了。 他那好表弟,流连生意场久了,惯会投人所好。 “呀,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菊花画得如此清新脱俗。” 少年拖了把椅子在小姑娘旁边坐下,撑着头笑眯眯地看她。 “哪来的菊花?我画的明明是荷花!” 谢锦词没好气地瞪他,却发现少年的面容非常苍白,嫣红唇瓣像是失掉了所有的色泽,看上去虚弱极了。 她细眉一蹙,正要开口询问,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正在装病,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作画。 沈长风自然也不会闲着,修长手指在竹宣纸上点来点去,一会儿说这里画得难看,一会儿又说那里设计得有问题。 谢锦词原本是想与他争辩几句的,但不知怎的,听着少年清越的嗓音,脑子里蓦地蹦出来白日里在书上看见的那副画面,小脸不知不觉红了个透。 沈长风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奇怪道:“不烫啊,妹妹的脸为何那么红?莫不是……又在思春?” “小哥哥才思春了!” 谢锦词躲开他的手,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这是今日傅公子给的酬劳,他还说,等图纸上的钗饰打造出来,赚得的银两会与小哥哥分成。” “呵,一百两,他倒是大方。” 少年轻嗤一声,慢条斯理地收好银票,就着方才的问题继续道:“妹妹还没告诉我,你在思哪位郎君呢,说出来,我也好替你把关把关。” 小姑娘落笔的动作一顿,笔头立刻在竹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汁,生生毁掉了整片花瓣。 这是她用树枝在泥地上练习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在纸上画出来的第一朵荷花! “啧,乍一看,这团墨渍倒是比妹妹的花儿顺眼多了。” 沈长风不动声色地夺过她手中的笔,以一个不太顺手的姿势,很是随意地在纸上涂改了几笔。 小姑娘盯着那行云流水般的笔尖,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寥寥数笔,不仅挽救了墨渍,本来少了几分生趣的荷花,竟宛如活了过来! 她看向少年,清亮眸子里跳跃着羡艳的碎光,“小哥哥,你教我画画吧!” 沈长风揉揉她的花苞头,嘴上应了下来,心里却默默给傅听寒记了一笔。 他刻意断掉小姑娘的钱财来源,傅听寒那厮却生怕委屈了她,贴着赶着给她送钱! 什么馊主意?! 须知,天大地大,银子最大,拿捏住银子,还怕拿捏不住人吗? “小哥哥,你真好!” 谢锦词甜甜一笑,稚声道了谢,屁颠颠儿跑进里间,拿出一张干净的竹宣纸,仔仔细细地摊平在桌上,端正坐好,满脸期待道:“咱们从哪里学起?” 沈长风捏了捏眉心,“今天太晚了,先不学,以后有的是时间。” 小姑娘噘起嘴巴,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却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小哥哥,下午你去了哪里?我从医馆回来,特意给你买了风寒药,本打算煎了替你做做样子,可你却一直不回来……” “我去了鸿永院。” 沈长风随口一应,瞧见小姑娘一脸茫然,又添了一句,“父亲回来了,我去给他接风洗尘。” “哦,原来是沈老爷回来了呀。” 谢锦词若有所思,歪着头幻想这位沈老爷会是何模样。 沈长风也没再说话,一双桃花眼瞥向雕花槅窗,深邃得如同窗外夜色。 一时间,房里静悄悄的,唯有灯盏里的烛芯偶尔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小哥哥……” 谢锦词瞄了眼少年艳绝的侧脸,轻声细语地开口。 沈长风看向她,羽玉眉挑了挑。 小姑娘绞着手指,“药粉验出来了,是,是……” 她结巴好半天,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沈长风笑了笑,从容道:“是毒药。” “你知道?!” 谢锦词诧异了一瞬,很快恢复镇定,细白小脸上浮现几分内疚之色。 小哥哥若是连这都察觉不到,肯定早栽在南蓉和南霜手里了,又怎会轮到她下手? 姿容雅致的少年,哂然勾唇,如酒嗓音轻飘飘响起: “妹妹不必多虑,你哥哥我能好好活到现在,说明轻易死不了,紫藤院那位,奈何不了我。倒是妹妹你,没有完成大夫人交代的事情,可有想过如何交差?” 谢锦词摇摇头。 这个她还真没想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她绝不会畏惧。 沈长风瞧着她视死如归的深沉模样,好笑道:“怎么,妹妹不怕死,难道也不怕被卖去那倚翠栏?” “什么?大夫人会把我卖去那种地方?” 小姑娘终于有了惊慌惧怕的情绪,“不行,我才不去!” “呵呵,不怕。” 少年揽她入怀,弧度精致的下颌抵上她的发顶,“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妹妹乖乖听话,不生背叛之心,我就会护妹妹平安周全。” 谢锦词嗅着萦绕鼻端的温润冷香,心绪一点点平复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哥哥身上的味道,已经成了她所熟悉的味道,只要闻到,就如同小船归港般心安。 她总觉得,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小哥哥都会替她阻挡摆平。 在她的视线之外,少年垂下眼睫,敛去桃花眼底的幽深邃黯,“小词儿可曾见过花开?” 谢锦词懵懂抬头,“小哥哥指的是花朵盛开的一刹吗?” 沈长风弹了下她的额头,牵住她的手往外走,“那盆长寿花,估计今夜要开了,如此良辰美景,怎能错过?” 两人并排在石阶前坐下,头顶上的八角风灯为他们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 小姑娘满眼欢喜地盯着花骨朵,澄澈的圆眼睛亮如星子。 少年却噙着浅淡笑意,别有深意地看着小姑娘。 其实比拿捏住银子更重要的,是拿捏住人心。 而他,似乎就快要做到了。 ^^ 一位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网友:“长风哥哥,你利用词儿的事万一哪天被她知道了,该怎么办?” 沈长风:“嘘——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利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