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启明读懂了沈妍冰眼中的排斥与拒绝,深怕自己的莽撞,再刺激了丧失理性的母亲,给沈妍冰招来更多的羞辱和伤害。他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沈妍冰的背影,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沈妍冰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之外,钟启明才收回目光,狠狠的瞪了母亲一眼,头也不回的朝回走。 秦芳呆呆愣愣的望着钟启明远去的背影,泪眼婆娑,许久之后,她才艰难的迈着脚步,心神恍惚,心死如灰,一步一步朝家里走去。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秦芳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泪水不由自主的滚落下来,在心里声声呼唤:启明,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了情绪――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秦芳不由得回忆起过去: 小时候,家里很穷,缺衣少食,兄弟姐妹八人,加上老人,一家十几口人没一顿能吃上饱饭。生活所迫,小小的孩子们不得不离开家,自谋生路。 离开家那一年,秦芳只有十五岁,仅有小学文化的她,机缘巧合,当上了卫生员,勤奋刻苦的学习,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今天,是多么不容易。 没有文凭,付出的要比常人多得多,秦芳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扑在工作和学习上,旁人花前月下谈恋爱,享受爱情的幸福,她却在挑灯夜读。 光阴似箭,一晃,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秦芳在书堆和工作岗位上耗费掉了,当她如愿以偿的步步晋升,享受着成功的喜悦时,才凄然发现,自己在生活中掉队了。 身边的同龄人都是家庭和和美美,孩子膝下承欢,唯有秦芳依旧是孤家寡人,形单影只。 当秦芳意识到自己错失了青春,回过头来寻找爱情的时候,并不那么顺利,受了几次挫折之后,她和同样一心一意干工作,一直单着的钟继忠草草结婚,组建了家庭,凑在一起过日子。 平心而论,钟继忠的确是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并不懂得关心、体贴女人。婚后,他依旧把整个身心都放在工作上,家里家外,大事小情,全由秦芳扛着。 尤其是儿子钟启明出生之后,秦芳更是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一手把他拉扯大。 钟启明小的时候,秦芳和钟继忠因工作原因两地分居,日子过得很艰辛。秦芳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身体不好;钟继忠的父母年迈,也都患有重疾,根本就指望不上他们帮一把手带孩子。秦芳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还得抽空照顾老人,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秦芳深知自己文化底子薄,根本就不敢掉以轻心,深怕稍一放松,就会在工作中掉队,要强的她始终坚持着,没有任何的抱怨。好不容易挨到钟启明上了小学,她才松了一口气。 钟启明念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秦芳的工作才调动到滨江市,一家人总算团聚。原以为,一家人住在一起,钟继忠能够分担一点儿责任,秦芳能轻松一点儿,岂料,他就是个啥事儿都不管的甩手掌柜。秦芳肩上的担子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增加了不少。 为了儿子,秦芳忍耐着,一忍就是三十年;如今,儿子大了,她感觉自己成了编外人员,什么都不是了。 巨大的心里落差,将秦芳逼到了死角,她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事事忍耐,囤积了三十年的委屈一并爆发出来,演变成极端的发泄。 此刻,秦芳感觉自己如同飘荡在夜色中的孤魂野鬼,孤单单的寻找不到方向,她喃喃自语:回家――家,我还有家吗? …… 钟启明心中怒火难平,不仅仅是因为沈妍冰受到了伤害;母亲变得如此陌生,像一个无知、愚昧的泼妇,令他感到痛心。 一想起回家又将看到母亲那张面目全非,如老巫婆一般可怕的面孔,钟启明就不寒而栗,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钟启明不知不觉走进了夜市,随意找了个摊位坐下,点了酒开始独饮。 作为一名大夫,本着对患者生命负责的职业道德,本不该放纵自己,豪饮买醉,可,钟启明实在没有别的方式,驱逐内心的痛苦。 晚饭时饮的酒,酒精还未挥发,这会儿又急饮,几杯酒下肚,钟启明就感觉头脑昏昏沉沉。 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片段,四目相对、双唇紧贴的画面定格成永恒,钟启明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沈妍冰面色绯红,仓皇失措的表情,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钟启明在心中默念:沈妍冰,对不起――要怎样,你才能打开心扉,让我照顾你―― 面对现实,钟启明又不得不忧虑,即便是他打动了沈妍冰的心,母亲一天不改变心意,不取下有色眼镜看沈妍冰,也避免不了给她带来伤害。 由此,钟启明在心中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必须先化解与母亲之间的矛盾,改变她对沈妍冰的看法;否则,绝不允许自己再去打搅沈妍冰的宁静。 …… 秦芳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有气无力的开门进屋,钟继忠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声响,侧脸瞟了一眼低头换鞋的她,目光又回到电视屏幕上,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够能折腾的,你还晓得回来啊!” 钟继忠话里话外充斥着埋怨,秦芳换好拖鞋,悄无声息的走到他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老钟,我们离婚吧!” “你有病吧?走路都不带声响,这是要吓死人啊!”钟继忠被吓了一大跳,抬眼瞪着秦芳,满面怒容。 透心凉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秦芳感觉寒冷彻骨,凄然一笑,心想:钟继忠不是被我离婚的决定吓到了,也不是因为我提出离婚而恼羞成怒――兴许,他早就巴望着这一天了!像我这把年龄的女人,早就成了豆腐渣,无人问津;而他这样年纪的男人,极有可能迎来生命的第二春―― 心中五味杂陈,离婚的念头越发强烈,秦芳重复了一遍:“钟继忠,我们离婚吧!” 秦芳说第一遍的时候,钟继忠以为她是被钟启明那小子气糊涂了,说气话,并没有当真;这第二遍,他听得真真切切,再看秦芳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瞪大眼睛盯着她,面色惶恐:“老秦,你没发烧吧?都啥年纪了,还闹离婚,也不怕人笑话!” “我有啥可怕人笑话的?我辛辛苦苦给你们爷儿俩当了半辈子老妈子,我不乐意干了,还不行吗?”秦芳的眼里泛着泪光:“老钟,我求求你,放过我――咱们在一块儿过了三十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打今儿起,我要为自己活一回――” “哎――我说老秦,启明惹你生气,我可没招你惹你,干嘛殃及无辜啊!”钟继忠从沙发上放下脚,趿拉着拖鞋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盯着秦芳,手里还攥着遥控器。 “是我的原因,这婚,必须离!”秦芳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径直走进卧室,嘭一声关上房门。 钟继忠望着紧闭的房门,内心惶恐不安:我招谁惹谁了,这叫啥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