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继忠无心再看电视,三十年来,习以为常,回家就吃饭,吃饭完两手一摊,啥也不管,悠闲自得的看电视、看报纸、散步;偶尔跟秦芳拌几句嘴;生活惬意又省心。 这会儿,突然听说这一切都将失去,钟继忠整个人懵了,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惧怕。他抓耳挠腮,也想不明白,秦芳此举究竟是为哪般? 钟继忠心如猫抓,在客厅里来回转圈圈,并不能排解内心的焦虑,他绕过茶几,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双手抱头,心烦意乱。 秦芳的话在钟继忠的耳边萦绕:我辛辛苦苦给你们爷儿俩当了半辈子老妈子,我不乐意干了,还不行吗?咱们在一块儿过了三十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打今儿起,我要为自己活一回―― 钟继忠心里透心凉,三十年来,秦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操持着家务,就连家里的财务收支也是她管理;此刻,说罢工就罢工,难以想象,一个失去了主心骨的家,究竟会沦入怎样窘迫的惨状。 钟继忠忽然意识到,三十年来,自己为家庭付出的太少了,对秦芳的关心微乎其微,事态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他至少占有百分之九十的责任。 当享受成为习惯,自然而然滋生出心安理得的心态。钟继忠觉得过去的半辈子,自己太自私了,对秦芳一味的索取,却没有分毫付出。他从来没有想过,秦芳的心中隐藏着那么多委屈,日积月累,应该是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她才作出了离婚的抉择。 年近六十的夫妻闹离婚,这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情,纵然钟继忠能够顶着世俗的压力,不把旁人的嘲笑放在心里,却也是发自内心的舍不得,好端端的一个家支离破碎。 钟启明并没有深入反思自身的因素,自己的错误一带而过;他认为,秦芳之所以彻底爆发,导火索是钟启明不听从她的安排,固执的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由。解铃还须系铃人,钟继忠把挽回婚姻,固守家庭完整的希望寄托在儿子钟启明的身上。 焦灼不安的等待,令人心力交瘁,钟继忠走到凉台上,朝下张望,他多么希望,钟启明能够出现在路灯下,能够及时回到家里,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钟继忠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钟启明妥协,不再跟秦芳对着干,她一定会松口,收回离婚的决定。 在儿子钟启明的幸福和自身的婚姻存亡之间,钟继忠毫无疑问是选择保全历经了三十年之久的婚姻。理由很简单,他觉得钟启明还年轻,路还很长;而他已是一个已近黄昏的男人,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折腾。离开了秦芳,钟继忠甚至觉得自己不是活活饿死,就是郁郁而终! …… 秦芳翻箱倒柜,搬出积攒了三十年的老照片,一张一张翻看,那些照片,多半是钟启明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从光屁股的小婴孩,到出国留学。 钟启明回国工作后,近乎没有拍过照片。每一张照片,秦芳都用心的凝视、抚摸,清晰的影像,在她的泪光中变得模糊。 秦芳唉叹了一口气:“儿大不由娘,我要怎样才能留住儿子的心?启明,在这个世界上,能有哪个女人比妈妈更爱你?” 儿子钟启明对她的不理解和斥责是硬伤,秦芳一想起来就揪心疼痛。漫长的岁月,她都将所有的希望寄予在钟启明身上,看在他的份上,数着年轮过平淡无奇的日子。 回想起来,若没有儿子钟启明作为婚姻的纽带,秦芳难以预测,她和钟继忠能否无波无澜的一起走过三十年。 此时此刻,秦芳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怀揣三十年的希望,突然间破灭,她就像是破了洞的气球,随着气一点一点跑掉,渐渐的蔫了。 这个过程,对于秦芳来说是残忍、不人道的,在她看来,与其瞪大眼睛经受濒临灭绝的恐惧和痛苦;不如一下子炸得粉碎,会减少许多磨难。 然而,生活不是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的,大多数时候,可怜的世人根本就无法主宰、改变命运。 年轻的时候,秦芳也曾幻想过际遇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与他同骑一匹白马,相依相伴,住在幸福的城堡里,生一大群小王子、小公主,周围每时每刻都萦绕着欢声笑语―― 可,美梦未能成真,秦芳没有太多的选择,她遇到了低情商,且处处透着自私的钟继忠;她从他那里,从来就没有体会过爱情的滋味。半辈子过去了,秦芳深谙婚姻、家庭的意义,却并不懂得何为爱情。 在秦芳的概念里,婚姻就是一男一女到了适婚年龄,凑在一起搭伴儿过日子,至少生一个孩子,尽心尽责的抚育长大,这一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秦芳的婚姻里没有爱情,因此,她觉得,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扑朔迷离、望尘莫及的海市蜃楼;爱情,只可以在心中绘制,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 秦芳不希望,唯一的儿子钟启明在生活中走弯路,她替他规划的幸福,就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事到如今,秦芳也没有真正的明白,这一生,她到底错在哪里,落得个老公不疼,儿子厌恶的下场。 …… 钟启明晃晃悠悠的走到楼下,抬眼看到家里窗户还透着灯光,醉意阑珊的走进楼道,扶着扶手爬楼梯,嘴里嘀咕道:“还没睡觉――等我回去――老妈够执拗的――” 到了家门口,钟启明摸遍了全身,才从兜里掏出钥匙,钥匙串叮咛咣当响了好一会儿,钥匙才插进锁孔。 随着哐当一声,钟启明推门进屋,大叫大嚷:“妈――我回来啦!” 沙发上,钟继忠鼾声四起,压根儿没有反应。钟启明关上门,摇摇晃晃的走到沙发旁边,凑过脸去,盯着模糊不清的脸,疑惑道:“咦,我妈怎么长胡子了?” 钟启明直起腰,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絮絮叨叨:“我爸真是的,居然让我妈睡沙发――不行,我得睡觉去了――明天还有手术――” 钟启明不小心撞在茶几上,发出巨大的声音,钟继忠一翻身坐起来,惊呼:“谁?” 钟启明被突如其来的呼声吓了一大跳,转头望着父亲傻笑:“妈,你咋学我爸的声音?我――我去睡了――” 钟继忠懵懵懂懂的望着钟启明,嘀咕道:“胡言乱语啥呢?睡觉!” 扑通一声,钟继忠倒下,一分钟不到,鼾声再次响起。钟启明跌跌撞撞跑了几步,扶着墙,一步步朝卧室走去。 秦芳在卧室里并未入睡,她靠在床头,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客厅里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换作是以往,她会紧张的冲出去,扶钟启明回屋,打水给他擦洗;今儿,她却对外边的一切置若罔闻,坐在那里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