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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篾匠出身的赖青竹

江山烟雨录 风雨照西京 6089 2024-06-14 18:01
  拿着令牌,李青和白莲花几乎是被硬生生推出武馆的。  “哥,别忘了洪大人的话,以魏神捕的本事和声望,扬威武馆又有着数百弟子,虽说那个赫连珪在这里吃了亏,但倘若没有合适的由头,那些贼子怕是也不敢轻举妄动。”白莲花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最重亲情,方才见到魏独行一家彼此间的深情,现在一定又动了恻隐之心。  李青确实有些犹豫,瞧那个赫连珪的举止,再听到他的出身,怎么也不像是个能忍耐的主儿。如果魏独行只是个孤家寡人,李青反倒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就是因为扬威武馆弟子众多,每个人又都有家室,魏独行身为师父,更兼武馆的馆主,怎么能说走就走?只是现在听了白莲花的言语,李青也觉有理,自己留在这里,最多救下魏独行一家,但是如果能联系到洪大人的旧部,便有可能救下整座城或者更多的百姓。在这一刻,李青终于下了决心。  赖青竹的家不难找,整个篾刀巷只有一家的院墙边种了一排青竹。来之前李青设想了许多种情况,如果这里有许多敌人盯着怎么办?如果院子里有埋伏怎么办?如果赖青竹不在,这里压根儿就是个陷阱又怎么办?  但是想了这么多,偏偏没想到会是眼下这种情况。一条蜿蜒的小径,一座小小的木亭,一壶刚煮沸的清茶,一泓琴曲,几十根碧绿的青竹。  一踏进了这处小院,李青和白莲花的心忽然就变得很安静,好像外面那些腥风血雨与这里全然无关,在这里依旧是花开花落,岁月静好。  这里虽然安静,也令人心惊闲适,但是不知怎地,李青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个坐在屋檐下正一根又一根破竹的中年篾匠。中年篾匠安静的破完了手中的青竹,缓缓放下篾刀,这才起身向着亭子走去。  从见到篾匠的那一刻起,李青便没有再挪动过步子,他感受到了危险,一身碧绿的战甲浮现,连李青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站立的位置有意无意的正好将白莲花挡在了身后。直到篾匠放下篾刀的那一刻,李青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先生!”这时候李青才注意到亭子里还坐着个抚琴的少女,那边赖青竹才起身,少女便停下了琴,安静的起身站在一旁等候。  李青紧盯着中年篾匠,他没有见过赖青竹,洪大人也没有和他说起过赖青竹的样貌,现在见到了篾匠,不知道为何,李青理所应当的将他认作了赖青竹。  篾匠一路走进了亭子,缓缓撩衣坐在琴前,抬起手调了调琴,似乎对音色很是满意,这才望向李青二人,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铮—”李青并没有耐心去听什么琴曲,但现在琴声响起,李青觉得心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血色的世界中那株青碧色的小树轻轻摇曳着,三片水晶般的叶子时不时欢快的抖动几下。  “唳—”伴随着一声雀啼,血色变得更加浓重了,那株小树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摇曳的愈加急切,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东西有些抗拒,有些不喜。  “唳—”第二声雀啼响起,李青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巨大的眸子,血红的眸子穿透了无数的空间落在木亭中那张琴上,也落在弹琴的中年篾匠身上。  篾匠似乎一无所觉,琴音也没有丝毫变化,但是李青明显看到篾匠身上的衣衫在簌簌抖动。侍立在身后的少女虽然还站在那里,但是脸已经白了,原本好奇的望向自己的一双大眼睛也露出一丝恐惧。  琴音流淌,那株小树摇摆得更加欢快了些,好像诚心向那双血红的眼睛挑衅一样,碧绿色的光华在这片世界中流转,就像春风拂过了大地,原本血红一片的世界忽然多了点生机,茫茫的大地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绿色。  那只眼睛盯着篾匠和那张琴瞧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青觉得那只眼睛中的血色似乎淡了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琴音消散了,那只眼睛也缓缓隐去,直到现在李青才发觉身上粘粘腻腻,竟然出了一身的大汗。  篾匠自打李青进来,便发觉这少年身上有一股子杀气,如果只有杀气,篾匠根本懒得理会,自己虽然在书院教书,但手中的篾刀却还算锋利。偏在杀气之外,还有那么一股子生机,篾匠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没从那哪个学生的身上感受过这样纯粹而浓郁的生机。于是篾匠又起了爱才之心,若是能压制少年心中的杀机,倒当真是个可以雕琢的良才美玉,或可继承自己的衣钵也未可知。  动了这个念头,篾匠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仙山跌落在尘世,在这一刻,他再不是心存大义,无所畏惧的青山旗帜赖青竹,在这一刻,他已经有了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同时到来的便是恐惧,因为他害怕失去希望。赖青竹现在就是这样,为了他这点来之不易的希望,时隔二十年,终于再度弹起了那张琴。  琴名采薇。但是少年心中的杀气还是超出了赖青竹的预期,以他的修为,更是借助采薇的神异,却仍是差点被杀气所侵。现在篾匠虽然仍就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上的衣袍已经湿透。经历了这一场凶险的较量,篾匠却更加坚定的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等了二十年的那个人,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刚才他更加真切的感受到了那一缕生机。零零书屋  李青不知道篾匠的心中有这许多想法,见到篾匠起身,李青并没有动,他现在对这个篾匠有些莫测高深。自从今天来到篾刀巷,一切便都与自己预想中的不同,没有想象中的严密监视,也没有一重重的大锁守门,院子里就这么大,到现在为止也没瞧见一个敌人,既然什么限制都没有,这个篾匠却依旧留在这里,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愿意留在这里。李青实在想不出篾匠为什么这么做,更加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他只有等。  “家师有请。”先前站在篾匠身后的女子沿着小径走到李青和白莲花身前。  赖青竹弹过了琴,又换了衣衫,趁着这个空挡,翩翩已经重新煮了茶,又调好了琴,还在亭子里加了两只松软的蒲团,等赖青竹缓缓行来,重新做好,这才不慌不忙的来请李青和白莲花。  白莲花在李青身后已经站了许久,从那个篾匠弹琴开始,青儿哥虽然脾气不坏,但也没见他有过这么好的耐心。等了这么久,那个少女只是不停的来回奔走忙碌,由始至终瞧也没拿正眼瞧过自己和青儿哥。白莲花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是刚才那个中年篾匠莫名其妙的弹琴,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是她能瞧得出来青儿哥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即便是在优檀寺、沙家店和扬威武馆,白莲花也没见李青这么紧张过。现在那个中年人弹好了琴,没事人一样走了,这个少女却又这般无礼。白莲花觉的心里有一股气直往上窜,伸手去拉李青,拉了几下竟然没有拉动。白莲花知道青儿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便也安安静静留下来等待。  “坐!”赖青竹对李青的表现很满意,刚才那一曲“舞雩”,赖青竹能察觉到对李青起了作用,只要日后有人时常将此曲弹给他听,他体内凶厉的杀气必然会渐渐消弭,到时生机日长,八佾一脉后继有人。  望着眼前的男子,现在他换了身衣衫,月白的袍子能看得出来已经洗了不知多少遍,臂肘的地方被人用白麻很仔细的补过,但因为新旧程度不同,仍旧逃不过李青的眼睛。虽然穿着朴素,但是男子一身的气度,就算是方才穿着篾匠的装束,依旧让人第一眼便觉出不同来。李青不知为何,想起了简大虎,那位长平神将威名赫赫,但一见之下却十分平凡,平凡的就好像村里的张叔、李伯,令人完全生不出敌意来。  “是洪大人请你来的?”赖青竹取过茶壶给李青倒了一杯,又沏满了另外两杯,这才不紧不慢的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站在赖青竹身后的少女走上前来,轻轻拿起一杯递到白莲花面前,又拿起另外一杯抿着嘴呷了一口,放在桌子上,躬身退了回去。  李青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子怎么知道自己是因为洪大人而来,但是李青没问,他还摸不清这个男子的深浅,如今楚邑已经陷落,以赖青竹的身份,敌人竟然没有派一兵一卒前来,这实在有些奇怪。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赖青竹好像知道李青在想些什么,“眼下楚邑失陷,之所以城中还算太平,是因为书院还在,那些学生别的本事没有,但手中还有笔,身上的骨头也还算硬,我答应过赫连珪只要那些学生没事,我便不会踏出这处院子一步。至于你,整个楚邑知道我原本的营生的便只有洪信一人。”  又是赫连珪,李青自打离开河下镇,这一路从山阳到楚邑,赫连珪这个名字简直可以说是如雷贯耳,那些山戎蛮子的首领不是呼延武吗?怎么没有几个人提到他的名字,反而都在说起赫连珪?  虽然进了院子之后,李青并没有与赖青竹说上几句话,但是听了方才那首琴曲,李青对面前这个男子便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随着修为日进,李青也察觉出自己体内的异样,那只龙雀也不知从何而来,最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时李青只是满心欢喜,因为那只龙雀令他感觉到强大。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厮杀不断,那只龙雀也变得越来越凶厉,每次厮杀之后,李青总会感到莫名的兴奋,虽然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自己渴望厮杀,渴望见到鲜血,渴望看到敌人到在自己脚下绝望的嘶吼,这些令李青痛苦,但是他只是以为这一切不过是杀戮过多所致,等这场该死的风波过去,一切自然就会好起来。  今天李青来到了这里,听到了琴曲,感受到了脑海中那双血色的眸子,李青知道一切并非那么简单。他虽不通音律,但却听得出来那首琴曲中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向往。能弹出这样琴曲的人,内心又怎会阴暗?  “赖先生,”李青庆幸今天自己来对了地方,找对了人,这座院子里里外外满是青竹,它们对于李青来说并不仅仅只是颗竹子,更是耳目,自打进了这所院子,李青就知道这里没有旁人,便只有眼前这男子和少女,李青觉得很放心,“眼下楚邑失陷,天水、云屏生变,李青不过一介布衣,要如何作,还请先生教我。”  赖青竹又给李青倒了杯茶,从怀中摸出一卷琴谱放在李青面前,“方才那首琴曲你以为如何?”  “充满了生机但又隐隐有些萧瑟、肃杀,胸中有不平之意,却又听不出一丝怨恨。”李青不知道面前这个男子怎么忽然谈起了琴曲,只得如实应答。  赖青竹微微额首,眼中有几许赞赏、几许期望,“我虽入职书院,但却最爱调琴,久而久之,到给我谱出一首琴曲,今天你能听出这些,也算是知音。如今楚邑失陷,我又坐困于此,你们兄妹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又恰巧在这时候来到楚邑,想要做些事情,这当然是好的。可惜我不过是个教书匠,想要帮你们,也是有心无力。这卷琴谱你拿去,闲暇时好好研读,弹奏一曲,可以静心。”  李青本以为洪信要自己先来找赖青竹商议,定然可以得到些帮助,哪料想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一卷琴谱,心中失望,再也没了兴致喝茶,便要起身告辞,却听到赖青竹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进入书院之前做了十年的篾匠,要想做好一名篾匠,必须了解竹性,每一根竹子都不相同,但是他们都可以被破成竹篾,从而成为一件竹器的一部分。篾刀虽然锋利,却也不耐久用,我手中这件篾刀已经用了将近二十年,破了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根青竹,从来没有打磨过,如今已经有些钝了,想请你帮我拿出去找个磨刀匠磨一磨,不知道你可愿意?”  李青已经有些呆了,眼下是什么时候?楚邑失陷,自己好不容易救下洪信,正要依着洪信的意思一一联络旧部,面前这个男子竟然请自己去磨刀,有心拒绝,但是迎上了赖青竹的眼神,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鬼使神差应了下来。  “好了,今日能在樊笼中偶遇知音,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那柄篾刀还请小哥快些磨来,有几根青竹没破,晚了,今日便赶不及将鸟笼做出来,青儿便又要在林子里住上一晚。”李青额头已蹦起青筋,但想起母亲从小的教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咬了咬牙,还是点了点头。  将琴谱放入怀中,又提了篾刀,由少女一路送出了院子,直到走出篾刀巷,少女仍旧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秀丽的蛾眉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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