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馆,李青并不是第一次来,只不过以前是陪着白莲花前来医治,哪有心情去看什么布置、摆放? 今天,李青却显得气定神闲,这大半年来,李青经历了太多,他知道定边县的情形虽然处处都透着诡异,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便越要沉得住气。如今青山郡的局势风雨飘摇,一路行来,更是连飞虎军的影子也没瞧见一个,再看看定边县的情形,不用问,简家一定也是遇到了麻烦,这样的情形之下,简大虎更显得尤为重要,当务之急便是将简大虎的伤势稳定下来。 一进了门,没用李青多说,司徒秀已经忙活了起来。众人才将简大虎放在了榻上,司徒秀已经提了个木匣过来。 木匣一层层打开,一枚枚长短不一的银针,一柄柄锋利的银刀,虽然四周的帐幔已经落下,仍旧亮得耀人的双目。 司徒秀解开简大虎的衣衫,方才来的路上简大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众人知道简大虎的伤势必然不轻,但是这一刻,身上的衣衫被解了开来,还是惊得所有人骇然失色。 一根根黑紫色的血脉暴起,狰狞扭曲,从四面八方向着心脏的方向蜿蜒蠕动,就像一条条恶狠狠的毒蛇,正在争相向着猎物扑去。 只差一点点,如果众人再晚那么一点点,毒血便会攻入心脏,到时候别说是司徒秀,就是大罗金仙到了,怕是也无力回天。 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枚枚银针闪电般落在心脏的周围。那些黑紫色的血脉像是被什么惊扰到了,剧烈的扭动了起来,像是一条条暴怒的毒蛇,拼命的攻击着,一枚枚银针颤动不休。 又一枚银针落下,正刺在一条黑紫色血脉的前端。像是被钉进了七寸,原本疯狂扭动的血脉立时瘫软了下来。 一枚又一枚银针落下,一条条血脉渐渐平复。 司徒秀站了起来,大颗大颗汗水从额头滚落,显然方才狂风暴雨般的落针,对司徒秀来说并不轻松。 看着那些血脉平复,众人的心里也松了口气,只是瞧见了司徒秀严肃的神色,一个个的心又提了起来。 “谁跟我去生火、熬药?”司徒秀的目光扫视着众人,语气虽然平淡,但神色却十分郑重,李青瞧得出来,熬药这个活计怕是并不轻松。 李青正想答话,猛子已经站了出来,“我去!” 这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当仁不让。虽说大半年不见,李青并不了解自己这个兄弟到底涨了什么本事,但是猛子打小便不喜张扬,如今说出这样斩钉截铁的话,可见是有把握,李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着猛子点了点头。 司徒秀一路来到后院的药房,药房中的陈设十分简单,没有什么桌椅、药柜之类,只有一尊青铜大鼎屹立正中。 “掌火!”司徒秀头也没回,自顾自向着房中走去。 猛子就跟在司徒秀的身后,听到司徒秀说话,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大鼎之上。 这尊青铜大鼎进丈高下,三支粗壮的鼎足怕是要两名壮汉才能堪堪抱住。黝黑的鼎身龙蛇盘绕,显得深沉、厚重,似乎已经在此屹立了千万年。 猛子的目光扫过鼎身,并没有看到可供火焰燃烧的地方,掌火?难道直接的地上生火?自己的本命火焰可是朱雀离火,如果直接在这些青砖上面点燃,只怕还没将这口大鼎烧热,这些青砖便已经先被烧化了。 扭头想要问问司徒秀,却瞧见司徒秀的身影已经被一团雾气笼罩,氤氲的雾气中隐约能瞧见一个影子正在翩翩起舞,或许是舞得太快,看上去那条影子的身上似乎生了无数条手臂。 猛子正有些愣神,忽然脚下的大地抖了一抖,轰隆隆,像似一道道闷雷滚过,整座房间都颤抖了起来。原本空荡荡的四壁生出了变化,一块块石头从四壁中飞了出来,围绕着那条起舞的影子盘旋着、起伏着。 雾气中忽然飞出一道道白色的绳索,这些绳索快如闪电,在那些石头上轻轻一点,一触即退,又缩进了雾气之中。 被绳索点中的石头一下子裂了开来,露出一团团黑色的物事,这些物事没了石头的包裹,雨点般纷纷下落。 “还不掌火?”雾气中响起厉喝,无数白色的绳索又伸了出来。 这次猛子瞧得清楚,雾气中伸出来的哪里是什么白色的绳索,分明就是一根根枯骨一样的手臂。这些手臂速度极快,冲着那些黑色的物事抓了过去。淡蓝色的冰晶飞速攀上那些白骨一样的手臂,刺耳的骨裂声此起彼伏。 虽然眼前的情形十分诡异,但是猛子没有再多看一眼。他知道每一个人都有秘密,司徒秀为了救治简大虎,不惜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单只这份情便已经重如泰山,更何况那些黑色的物事似乎寒性极重,她这是拿命在拼,这样的档口,自己万不能有丝毫犹豫。 也顾不上地面是否能够承受,一只青金色的蝎子一闪便出现在青铜大鼎的下面,几乎只是一瞬间,青金色的火焰已经熊熊燃起,将整个大鼎都包裹了进去。 说来也怪,那些火焰并没有丝毫温度,房间内燃起了这样的大火,却丝毫也不觉得热,只是白骨手臂上那些淡蓝色的冰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吼—,低沉的吼声响起,鼎身上那些龙蛇似乎都活了过来,纷纷沿着鼎身蜿蜒游走。 呼—,一只龙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探了出来,张开大口对着火焰吞吸了起来。下一刻,一只又一只的龙头、蛇头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但是大鼎却亮了起来。黝黑的鼎身已经变得如同大日般灼人。 雾气中无数的白骨手臂挥动,一团团黑色的物事被抛了起来,雨点般落入了大鼎之中。 滋啦—,淡蓝色的烟雾升腾,明亮的鼎身又变得黯淡下去。鼎身上的那些龙蛇舞动得更加疯狂,他们大口大口的吞吃着火焰,但鼎身仍旧在一点点变暗,似乎即便以那些青金色的火焰的威能依旧难以抵御鼎中的寒气。 猛子圆睁着双目,大喝一声,青金色的蝎子一跃而起,竟然就这么跳进了青铜大鼎之中。 寒冷,从未有过的寒冷,几乎连灵魂都已经冻僵。 蝎子原本是非常灵动的生物,但是现在,每前进一步,每挥动一下双螯,都显得十分缓慢。整个大鼎中充满了淡蓝色的雾气,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并不是什么雾气,而是许多细小的冰晶在四下飞舞。它们并非胡乱舞动,是在环绕着一根晶莹剔透的晶笋飞舞。 蝎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方才明明落进大鼎之中的那些黑色物事如今已经消失不见,想来是变成了这根晶笋,只是现在这根晶笋却在慢慢缩小,无数淡蓝色的冰晶正从晶笋上面脱落,飞舞着散向四周。 一颗冰晶飞进了火焰,转瞬消失不见,看上去似乎是被火焰融化了,但蝎子却知道自己身上的火焰也莫名其妙的弱了那么一丝,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消失,自打凝聚出了朱雀离火以来,蝎子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自己必须坚持下去,榻上躺着的那位对于整个青山郡都太重要了。 青金色的蝎子飞舞了起来,淡蓝色的烟雾中飞舞着青金色的光影,如果有人瞧见,一定会被这样美丽的景象惊呆,但是猛子却正在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美女窝 本命离火,顾名思义就知道如果这些火焰真的熄灭了,对于猛子来说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一颗颗冰晶消失,那道青金色的光影也黯淡了许多。 终于飞到了晶笋的面前,青金色的光影猛地变得耀目了起来,浓烈的火焰将整个晶笋都包裹了进去。 晶笋被青金色的光影包覆,那些淡蓝色的烟雾像似失去了源头的江河,渐渐消散。 司徒秀此刻就站在猛子的身边,瞧着猛子不言不动,犹如泥雕木塑。眼前的大鼎上龙蛇寂静、黝黑的鼎身中隐隐透着金光。 虽然感受不到热量,但是司徒秀知道自己投进去的是什么,“银釭照”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美,原本是用来描写深夜中银色烛台上那一点灯火,虽然深夜孤寂,但还有一盏烛火在等待夜归的旅人。就像这些黑色的物事,它们寒性极强,寻常人只要沾染上一点就会毙命,但谁又能想到,这东西竟然也是火焰,只是需要世间最猛烈的火焰炼去寒毒,才会凝聚出那一朵希望的烛火。 司徒秀这尊大鼎也是个宝物,可以极大的增强火焰的威力,只是司徒秀还是低估了这东西,它的寒性太重,而朱雀离火又是世间至阳之物,不需要任何东西来增强它的威力,这尊大鼎对于朱雀离火来说,只不过是个累赘而已,不但无用,反而会削弱离火的威能。 司徒秀虽然不知道这些,却也瞧出来,猛子这是拿命在拼,紧握的手心里也渗出了汗水。 大鼎中,蝎子已经完全便成了火焰,淡蓝色的雾气消失无踪,只剩下一朵青金色的火焰缓缓跳动,想一朵即将盛开的花。 花儿轻轻绽放,露出一盏洁白的烛火,烛火静静的燃烧着,和那朵花儿一样,没有一丝温度,安静而美好。 呼—,房间里忽然起了一阵微风,一道光影从大鼎中射了出来,落在猛子的身前,是一只青金色的蝎子,初看上去,似乎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显得更加纯净,通体如琉璃一般。 蝎子似乎有些疲惫,才一落地,便张口突出一盏洁白的烛火,晶莹的双翼轻轻震颤,转瞬间消失不见。 司徒秀原本只是想尽力一试,她知道要凝聚出这一盏烛火有多么艰难,但是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成功了。不敢有丝毫犹豫,伸手一招,一只银白色的烛台出现在手中。那盏烛火像是找到了归宿,烛台才一出现,已经飘飘荡荡飞了起来,缓缓落在了烛台之上。 “你没事吧?”司徒秀看着烛台上的烛火,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关切的望着猛子,伸手递过来一颗药丸。 蝎子这会儿已经沉沉睡去,猛子知道等它醒来那一刻,将会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凤凰涅槃,每一次涅槃都是一次崭新的重生,据《朱雀离火经》记载,世间有九种圣火,只有经历圣火的灼烧,完成九次涅槃,才能成就真正的朱雀离火。猛子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凝聚出离火便已经是邀天之幸,根本不敢奢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寻到九种圣火,成就真正的朱雀离火,毕竟这些圣火只不过是个传说。 但是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竟然给他遇到了,蝎子也真的再一次经历了涅槃。只不过蝎子现在已经陷入了沉睡,猛子自己也十分虚弱,只不过心中记挂着简大虎的伤势,强撑着而已,瞧见了司徒秀递过来的药丸,想也没想,便吞了下去。 药丸才一进肚,滚滚的热流便席卷全身,猛子一阵眩晕,舒服的几乎要呻吟出来。 一团紫色的雾气沿着经脉流淌,每经过一处,那些经脉就好像被洗涤过了一样,变得越发纯净、粗壮。 雾气一路向上,进入紫府之中,那尊三眼神像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中第三只眼忽然张开,金光璀璨,射在雾气之上。 雾气被金光一照,立时定住不动,过了良久,三眼神像似乎确认了安全,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 紫色的雾气四处飘荡,一呼一吸间,丝丝缕缕的雾气钻进了蝎子体内,没过多久,雾气已经被蝎子吸的一干二净。蝎子仍旧在沉睡,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猛子能够感受到,要不了多久,紫府中就会出现一个崭新的生命。 疲惫一扫而空,两个人快步向着前院走了回去。 简大虎仍旧在昏迷,身上的那些银针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脱落,那些毒蛇一般的黑紫色血脉扭动得更加疯狂,像是攻城的士兵,时刻准备给予敌人最后一击。 就在这些血脉最疯狂的时候,一盏烛火亮了起来,烛火并没有多么旺盛,更没有灼人的热量,但是那些血脉似乎瞧见了什么可怕的存在,一下子变得十分温顺,静静的匍匐着,似乎生怕被烛火发现自己的存在。 洁白的烛火轻轻摇曳,离着简大虎越来越近,血脉的颜色都变得淡了许多。 简大虎仍旧没有醒来,但呼吸顺畅、绵长,瞧着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一抹刀光亮起,司徒秀拈起一柄银色的小刀,只是轻轻一挥,已经割开了一条血脉。黑紫色的毒血闪避不及,一下子飞溅出来,被烛火一照,立时化为轻烟。 烛火像是寻到了什么可口的食物,忽然间跳跃了起来。洁白的烛火匹练一般顺着轻烟钻进了血脉之中。 黑色的烟雾升腾,那些黑紫色的血脉疯狂扭动,似乎想要逃跑,偏偏又挪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烛火吞噬一空。 简大虎的身子剧烈的震颤着,一双大手将床板捏的咯吱作响,周身上下青筋毕露,大颗大颗的汗水渗了出来,转眼间凝结成白霜,只是眨眼间,整个人已经被冰霜包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冰人。 好在烛火的威力极强,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功夫,黑紫色的毒血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离开了烛火,那些冰霜渐渐融化,一点点又渗进简大虎体内。 房间里安静急了,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攥着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发生的一切,直到黑紫色的毒血被完全清除,司徒秀小心翼翼的收好了烛火,一个个这才松了口气。 李青望着司徒秀,想要开口询问,又怕得到不好的答案,踟蹰着,半晌也没有问出一句。 “放心,简将军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再休息些时日便好。”司徒秀收好了烛火,一转身,正迎上大家伙儿的目光,知道众人忧心简大虎的伤势,连忙出言安慰。 忙活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司徒秀带着雪霏、二丫到厨下张罗,没一会儿,七八个菜肴已经端了上来。虽说眼下局势吃紧,但司徒秀有个习惯,无论多忙,都会在后院种些果蔬,这一桌子菜肴虽然素淡了些,却是众人这段日子以来吃的最香甜、最安稳的一餐。 吃过了饭,司徒秀带着两个少女忙着刷洗。几个男人则坐在院子里闲聊,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和清净。 似乎是有着默契,大家伙儿都刻意捡些轻松愉快的话题,对于定边县眼下的情形,竟没有一个人提起。 虽然刻意回避,尽管大伙儿都想这来之不易的悠闲时光能够更长久些。但毕竟是乱世,那里能够尽如人意?才聊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司徒秀的惊叫声、二丫和雪霏的怒喝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