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刀等了没多久,外面进来一名老者,手上拿了一摞号牌。老者才在桌前站定,满屋子的汉子便一股脑围了上去。张小刀年少,身子单薄,东挤西挤,硬是没挤进去,心中正急,忽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抓住张小刀的手臂,硬生生将他拉了进去。 张小刀抬头看了看,眼前也是一个少年,瞧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粗布的褂子,千层底的布鞋,打着绑腿,想必也是在码头讨生活的,虽然看着也不是十分强壮,但力气却着实不小,这会儿正微笑望着自己。张小刀忙笑着点头,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与少年一起领了号牌,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号牌没一会便被抢了个精光,那老者似乎全不在意是什么人领了号牌,有些瞧着头发已经斑白的上前领取,老者也一样照发不误。抢到号牌的一个个如同抢到了银子般眉开眼笑,没抢到号牌的失魂落魄的半晌也不肯离去。 木先生跟着张小刀随着人流上了一条简陋的木船,几名水手操着桨,船虽然简陋,行起来却不慢,借着河风,日头升上半空时木船停了下来。 张小刀将号牌在手腕上系好,见木先生站在身旁,手里拿着号牌在那发愣。张小刀以为恩人第一次干这种活计,连忙上前帮木先生也系好了号牌。 “这位大哥,一会儿下了水跟紧了我,这里是食人滩,不但水流汹涌,据说河下面还有吃人的妖怪,一定要格外的小心谨慎才行。”张小刀嘴上管木先生叫哥,但听着说话的语气,好像他才是当哥哥的一样。 木先生点了点头,正要问问少年为何明知这样危险,却还要来作这样的活计,话还没有出口,船身忽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方才发放号牌的老者忽然掀开船头的红布,伸手自笼子里捉处一只黄羽红冠的大公鸡来,手上寒光一闪,那公鸡叫也没叫,脖颈处便飙出一股鲜血,老者手一扬,那只公鸡扑棱棱带着飘洒的鲜血一头跃入了河中。河水忽然起了漩,那只公鸡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一般,扑棱着翅膀奋力的挣扎着、哀鸣着,一下便没入了漩涡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缕鲜血,转瞬也被河水冲得四散。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血食的缘故,那河水渐渐恢复了平静,老者拿了一只沙漏放在船头,回身向着船上的众人大喝一声,“下!” 扑通通、扑通通,落水声接连不断,没一会儿船上的众人已经消失的七七八八。木先生没有动,他在等着张小刀,这少年瞧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直到大部分人都已经下了水,瞧着河面并无异常,少年这才回头向着木先生轻轻点了点头,向着河中一跃而入。 虽然八月的天气还有些暑热,但是河水却已经冷了下来,木先生紧紧跟在张小刀身后,这少年水性还不错,先是在河面上游了一会儿,待适应了水温这才不紧不慢的下潜。越往下行,光线越是昏暗,四下里影影绰绰有许多条影子在游动,木先生知道那些都是船上的人,这些人有的顺畅,有的动作却有些僵硬,看上去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再向下潜了一会儿,四周的人影越来越少,显然已经有人坚持不住,回了船上。木先生瞥了眼少年,少年的神色还算正常,动作也还自如,木先生略略安心了些,低头向着河底望了一眼,幽暗的河底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虽然看不真切,但隐隐约约瞧着轮廓像是几口箱子,箱子旁边似乎还立着些木桩,那些木桩也不知是不是没有插牢,随着河水轻轻地摆动着。 木先生用力的盯着那些木桩,以他的目力虽然瞧不太清,但总是觉得不大对劲,因为有些木桩的周围竟然有鱼儿围着,像是正在啄食什么。越游越深,木先生看清了一只木桩,这只木桩上套着甲胄,头盔里是森森的白骨和两只幽深的黑洞,大张着嘴巴,似乎正在怒吼,正在咆哮,诉说着心中的不甘与愤怒。 木先生看到那一身甲胄时,心中便是一惊,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人影已经游到了箱子旁正要伸手去掀,木先生大惊,下意识伸手扯住张小刀,利箭一般向上射去。 呼—,整个河底在一瞬间乱了套,混浊的泥沙如同烟雾般涌了起来,顷刻间便将游在最前的几人吞了进去。有眼尖的看到了烟雾中闪出几抹血色,一个人乱了,很快所有人都乱了起来,河底的烟雾越升越高,像是故意在追着众人赛跑。 张小刀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嘴里灌了两口水,好悬没被呛晕了过去,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咳了几下,张开眼睛,人已经站在了船上。张小刀有些懵,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河水突然掀起巨浪,一道巨大的黑影乌云一般盖了下来。 那是什么?张小刀瞪大了眼睛,虽然经常听人说起这食人滩有吃人的妖怪,但张小刀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妖怪这个称呼还只是停留在传说中,毕竟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就算有人见过,活下来的也没有几个。 现在在张小刀面前就出现了一只妖怪,满是利齿的大口,看上去吞下一两个人不是问题,血红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船上的众人,满身都是铁甲一般的鳞片,背上一根根利剑一般的背鳍直刺向天。一个身着官服的老者正站在妖怪的头上,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纸,水狮一样的头颅正摇晃着,拿着笔的手向着船上的众人在那一点一点,似乎是在数数。 河面上不时有下河的力夫浮出水面,向着木船拼命游来。事实上但凡是个正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样一条木船哪里能经得住那妖怪的攻击,上船或者不上,今日只怕都难逃一死。但是人就是这样,在危机关头,都很难再保持冷静的头脑,一心只想着到人多的地方去,好像有了伴,对抗危险的几率便会增加许多。 噗—,一只枪尖陡然自水中穿出,刺穿了一名汉子的胸膛,噗—、噗—,惨叫声接连不断,一个个苦哈哈的汉子没有赚到心中千盼万盼的银子,却在今天,在这食人滩当真送了命。鲜血一瞬间便染红了河面,木先生的眼中已经起了血色,他见到河面上许多虾头怪物提着长枪正在四处追逐散落在河面的汉子们。 血色的世界降临,一朵朵红莲在河面盛开,比鲜血更红。每一个在河面上的,无论是人还是妖怪都感受到了冷入骨髓的杀意。 那些虾怪似乎并没有太多智慧,也没有什么恐惧,直到被一朵朵红莲绞杀,还在提着枪到处乱刺。 铁甲兽奋力的咆哮着,四周的河水也在拼命的扭动,似乎想要挣脱束缚。那名老者并不向这些虾兵一样浑浑噩噩,他知道船上这少年的厉害,自己不过是奉命在这里看守物资,等待合适的人到来。今天瞧见来了一群苦哈哈,原本想着若是只捞些尸身便由得他们,但其中一人却去动那口箱子,这边犯了老者的忌讳。囚鱼冲出去的时候,老者根本没有阻拦,不过是些天龙贱民,吃几个便吃几个好了,就算是给囚鱼打打牙祭。但是老者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苦哈哈里竟然藏了一个神府境高手,这不是闲得慌吗?这样的高手正事不干,却混在一群苦力当中下河捞尸,莫非是有什么人发现了这里的端倪? 嗖—、嗖—、嗖—,被老者称作囚鱼的铁甲兽见任凭自己如何挣扎,始终也没法子冲近那木船一步,似乎也知道了少年的厉害,仰天一声咆哮,身上那些利剑一样的背鳍纷纷射了出去,一根根环绕在铁甲兽周围,将铁甲兽和老者困在其中。木先生绞杀了所有虾怪,无数的红莲疯狂的从四面八方冲向铁甲兽。 砰—、砰—、砰—,撞击声不绝于耳,那些背鳍若是单独拿出每一根都不足以抵御红莲的冲击,但是这八十一根背鳍围在一处,却是任凭红莲如何攻击都难以撼动分毫。 木先生身形一闪已经来到背鳍组成的囚牢前,手中的长枪重重刺在一根背鳍上。木先生清楚自己这一枪的份量,那根背鳍受了一枪,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一道道光华忽然自每一根背鳍上亮起,像一张水波组成的大网波动不休。木先生感受到自己这一枪的力量在被分解,消散,那张大网闪动了片刻,便又隐没不见,好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铁甲兽上站立的老者似乎看到了希望,轻轻一拍铁甲兽的脊背,连人带兽一起向河中潜了下去。木先生在后紧紧跟随,原本杀不杀铁甲兽他并不在乎,木先生只想查清楚河底那些尸首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如他所想,那些箱子里装的又是什么?但现在这背鳍大阵却勾起了他的兴趣,若是能从中感悟些什么,自己的枪法或许还会有所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