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离开的三秒之后,泥潭突然发出让人心颤的震动,其动乱程度不亚于深水炸弹引爆,黑暗的森林顿时陷入混乱,平静飘翔的昆虫惶恐逃窜,远离能腐蚀它们身躯的泥潭。 谷主的眼光中忽闪讶异,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由分说按住陈简的肩膀,与外表不吻合的蛮横力量从五根手指压入陈简的肩膀,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将钉子打进大地。 陈简不满之余感到庆幸,单凭这简单的一次阻拦,他就明白,现在的自己绝不可能是谷主的对手,他必须重新习惯这个世界的一切——重力、氧气、风和黑暗。 “发生什么事了?”他有些幸灾乐祸地问谷主。 谷主则把目光移向了搬尸人。 “你做了什么?” 控制住陈简后,谷主才转身把怒气砸向蜷曲身体的男人,惨白高贵的面容好似出现了裂痕,隐藏在之后的狂野和暴躁控制了他的表情,他的目光在搬尸人和泥潭间游离。 搬尸人处理尸体从未出过差池,他对他绝对信任,可这一瞬间,谷主好似受到了辜负。 “我不知道……”搬尸人诚恳道。 “不知道?你怎么可能——” “嘭——” 更多气泡从泥潭深处涌出来,就像吃坏肚子呕吐不止的人,陈简从泥潭的哀嚎中听出了类似的意味。泥潭正在感受生物才能体验的痛苦,仿佛它本身就是活物。 如果搬尸人什么都没做,那问题就出在白夭身上了……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个被投入泥潭的白夭并非人类,她不过是情鹊伪装出的假象,泥潭大概是用来处理逃亡后死去犯人的尸体,这回却吞噬了炼狱的原产物,应该正是如此,才会出现这么明显强烈的反应。 泥潭的反弹愈演愈烈,一声惊人的呕吐声从里面穿出,如果这声呕吐由人类发出,连五脏六腑都会喉咙涌出。 陈简和谷主都紧皱眉头。 “接下来会怎么样?”谷主相当烦躁,既想上前一探真情,又囿于泥潭的危险性而止步不前。他不耐烦地在泥潭不远处踱步,飞溅的黑水就落在脚跟前头,再多靠近一步,他就会被波及。 见此景,陈简忽然想用力把他推入泥潭。 就在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谷主竟猛地回头,黑暗中,灰暗如瞎的双眼闪着狡黠的光,谷主恶狠狠地瞪了陈简一眼,脸上又马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好像刚才的举动冒犯了来客,必须得好好赔罪一番。陈简心有余悸,不明白谷主何以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他不过是产生了一个想法,眼神依旧、气息依旧,这个诡异的家伙居然这么快就感受到了身后的恶意,是因他谨慎,还是胆小如鼠? “谷主,这里不能再待了。”搬尸人老老实实地警告他,也是为自己的生命着想。 “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 谷主应该是感应到搬尸人说的实话,只得又把矛头指向陈简,他气势汹汹地凝视陈简许久,随后突然爆发般说道:“她是谁!那个女子是谁?!” “……一个锦衣卫。” “不可能!不过是消化一个锦衣卫,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名字,我要她的名字。别跟我耍花招,西朝的所有情况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要胡编乱造。” 陈简心里冷冷一笑,知道这是谷主在虚张声势,他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蝴蝶只能监视淮河以南的区域,也就是说,寒冷的地方根本无法触及,而白夭是锦衣卫,活动范围肯定在京城附近,谷主不可能知道她。 陈简想到个更简单的回答方法。炼狱里,不知道对方名字才是常态,与其说一个假名字,不如直接告诉谷主,他压根不知道白夭的真名。陈简刚想这么说,背后流下一道冷汗—— 谷主在试探他!即便在如此紧张突然的状况下,这个阴险狡诈的男子仍然给他抛出了一道难题。谷主确实没法知道北方的事,但陈简在离开炼狱后,就已经叫过了白夭的名字!蝴蝶肯定早就把她的名字告诉了谷主,这只是谷主布下的简单陷阱。 陈简不动生死地注视谷主。 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困惑,好像精神陷入失常的状态,但陈简看出来了,这一切都是谷主的表演,一场精彩绝伦的演技。 “她叫白夭。”电光火石间的切磋后,陈简说出了白夭的名字,并且,说出了更为隐秘的真相,“但她不是人,是鸟。”他的语气单纯简单,伪装了内心的庞杂考量。 转瞬的笑容从谷主眼帘闪过。 “鸟?她是鸟?” “化身成人形的白瞳鸟。” “嚯,我当然知道白瞳鸟,我听说过,有一只能化成人形,”他低声奸笑,应当是知晓情鹊的习性,“原来如此。”他双手负背,“这些年真是怪事多多,鸟竟然也能逃出炼狱了。这是腐烂水第一次吞噬非人的生物,应该没多大问题,是我们小题大做了。” 陈简心想,分明是你在小题大做。 “该走了。”谷主再次心满意足地擦擦手。 这样子让陈简联想到苍蝇搓手的样子。仔细观察,这个人的神情、动作都有几分昆虫的影子,准确来说,他应该是和蝴蝶类的鬼虫产生了某种关系,所以变成这般模样。 谷主将咕咚作响的泥潭抛掷身后,一前一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让陈简更加确定,这是谷主的一次借题发挥,至于自己表现得是否足够完美,只能以后才见分晓了。 他们沿原路返回,走上陡峭的高山,随后便是深不可测的狭窄裂谷,裂谷上夹着一座蛛网编织的长桥,桥身发着柔和的灰白色暗光,陈简用手摸了摸,这些蛛丝像钢筋一样结实,踩上去的同时会产生细微弯曲,整座桥跟蹦蹦床一样,在裂谷上方跳动。 谷主和搬尸人对过桥习以为常,两人都如履平地,唯有陈简小心翼翼地,每次都踩在蛛丝交错的结实节点上,唯恐踩如空洞——虽然不止于掉落悬崖,但他并不想让谷主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过了蛛网桥,更多的光亮倾泻到了前方,一座古朴的村庄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