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云在那琢磨着,这一头陈妈妈已经拿着两个盒子去正房回话,她是英国公夫人陆氏当年的陪嫁丫头,嫁了人后又做了这府里的管事妈妈,在这府里是有体面的,门口打帘子的丫鬟瞧见她走进院子,赶着叫着妈妈,笑道:“王大娘刚领了对牌出去,夫人这会儿跟前正没人呢。” 陈妈妈是惯于受人奉承的,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进了房,径直往左边陆夫人日常起居的厢房去,陆夫人坐在炕上,听着跟前的大丫头念着一份礼单档子,只看了她一眼,陈妈妈便陪着笑站在了门口。 陆夫人直听念完了,吩咐道:“这里头那两匹松江布搁外头,回头我给老太太送去,其他的都收库里去。” 那丫鬟答应着退下去了,陈妈妈才笑着上前道:“夫人且听一听今日的新事儿。” 陆夫人是继室,自然年轻些,也才三十左右的样子,模样颇为俏丽,穿一身品竹色遍地锦缠枝花的长袄儿,银红的裙子,纤手里笼着个雪白的毛皮手笼子,听了这话,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看过来。 陈妈妈就把手里的两个盒子都搁到炕桌上,一个个的打开给陆夫人看:“照着夫人的吩咐,我天天都去瞧大奶奶两回,往日里也不过是那样,不冷不热的,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拿了两只这个,说是孝敬夫人和丸药的。” “哦?”陆夫人看了看盒子里两根鹿茸,陈妈妈接着道:“这也罢了,大奶奶孝敬夫人,是应该的,倒也算不得稀奇,只是说了这个话,大奶奶又拣了一盒这个赏我,这事儿倒稀奇,主子有赏,我不好推辞,就来回夫人。” 陆夫人就她手里瞧了一回,见不过是二两天麻,品相还算不得上等,就收了目光,说:“虽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她能赏你也不容易,你就领个情罢了。” 陆家是皇商,品阶或许算不得高,可伺候皇上内库,算得上近臣,家中又是豪富,最是不缺银子的人家,不然这英国公没了元配,也不会巴巴的去陆家求娶一个庶女。 陆夫人的嫁妆丰厚,多少勋贵人家的嫡女也是比不上的。 是以陆夫人这样的眼光,自然是看不上这二两天麻的,不过却肯说这样的话,陈妈妈忙笑道:“还是夫人慈悲,这十来日,我瞧着,就是大爷的亲祖母,也不理会她呢。” “她?”陆夫人嗤笑一声:“我瞧着老太太后悔了这一两年了,满以为是王府嫡女,娘家又是亲娘当家,想来油水有的是,是活财神。有心想要得她孝敬,没想到进了门来,只见她榨油,没见她出水的,比老太太还拣的干净,哪有半点儿漏出来的。这会儿要不是急了,也漏不出这两根鹿茸,二两天麻来。” 不过终究是婆母,陆夫人有句话就是当着自己心腹丫鬟也不好说,这个儿媳妇,绵软怯懦,别说老太太看不上,她当然也是看不上的,只是看不上也没用,人都娶进来,只能当着活菩萨养着也就是了。 陆夫人只在心里这么想了想,自然不会说,嘴里只说:“大爷有七八日没进她屋里去了吧?” 陆夫人有的是银子,贴的起,是以如今当着家,也很是得心应手的,陈妈妈在陆夫人面前的体面在这个府里当然就是红人了,哪里的动静都了如指掌,此时听闻笑道:“可不是,那日闹的那一场,大爷就恼的了不得,索性出城去了,前儿回来也没进去。” 陆夫人点点头:“我冷眼看了一年,她也怪不容易的,全是命生的不好。你既得了她的东西,就去替她跑个腿吧,吩咐我的小厨房,做个八宝鸽子给她送去,再叫谁去二门上给跟大爷出门的小子说一声,说我给他们屋里送了八宝鸽子过去,大奶奶等着大爷回去用呢。” 陈妈妈忙应了,十二岁就在陆夫人闺房伺候了,最知道陆夫人的脾性,见她肯拿自己做招牌给唐宝云转圜,也并不奇怪,又笑道:“这天下往哪里找夫人这样慈悲的婆母呢。大奶奶也是有福气。” 陆夫人把手笼子放下,端了茶来喝:“自古继母不好做,不招人怨就行了,我也不指望谁歌功颂德的。去吧。” 陈妈妈应承了,又笑着奉承了些话,才自去办差去了。 所以到了晚饭时候,突然两个笑吟吟的丫鬟捧着大食盒来送汤送菜,说是夫人吩咐来的,倒叫唐宝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张妈妈赶着接过来,打开瞧了,就放到桌子上,笑道:“这是夫人疼大奶奶了,回头大奶奶能走动了,就去给夫人磕头。” 打头的是个圆脸的丫头,看着很伶俐,笑道:“夫人说,大爷向来爱用八宝鸽子,正巧今儿庄子上送了两笼鸽子来,夫人特吩咐咱们院子的小厨房收拾了出来,叫赶晚饭前送来的。” 张妈妈更笑起来,连连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唐宝云完全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至少通常的规矩她是明白的,吩咐香兰:“拿两百钱给两位妹妹喝杯茶。” 张妈妈并不拦着,她动作比香兰还快呢,唐宝云看的清清楚楚,张妈妈从衣襟底下拉出来一大套钥匙,开了柜子上一个箱子,再从里面拿出一串钱来,给上房的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推辞了一下,便谢了赏接了。 唐宝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其实已经目瞪口呆了。 这样的人家,一点儿碎银子和铜钱,也要这样保管?是她以前看的书上的描写骗了她,还是她刚好运气不好遇到这样的人家呢? 东安郡王府,英国公府,听这头衔,都是显赫人家,不比红楼里的贾家差啊,不至于吧! 待那送东西的人走了,唐宝云还在琢磨这两百钱的事儿,越想越觉得可怕,张妈妈已经吩咐:“绿柳,去舀水来伺候大奶奶匀脸。” 说着又去开妆奁,倒是把唐宝云搞的一头雾水,可又怕露怯,不好说话,只得说:“不用了,先吃饭罢。” 张妈妈一脸笑的挑着首饰,头也不回的说:“既然大爷要来用饭,大奶奶稍事梳妆才好,也不枉大奶奶今儿费的这些精神。” 大爷?唐宝云还没明白怎么突然扯到大爷那上头去了,张妈妈已经捧着盒子过来给她看首饰了,一边笑道:“先前怪我没想明白大奶奶的意思,还当大奶奶要白往那边填东西呢。这会儿一想,才回过味儿来,大奶奶这是应该的,夫人收了东西,自然就吩咐人去请大爷过来,倒也没白费,我想着,就是王妃知道了,也自是说大奶奶做的好的。” 这话硬是拐了两三拐,唐宝云才想明白,她本来只想拿点儿东西试探一下唐宝云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可这不寻常的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就有别的含义了,而且不管是自己那个还没见过的继婆母,还是这个院子里的管事妈妈,都认为她这举动,是因为醒来之后好几天都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着了急,才肯舍了东西找婆母求情。 人际交往间的含蓄和猜想到这个份上,唐宝云开始还觉得有点好笑,这就是所谓的七窍玲珑心吧?这亲眼见到事情经过了,确实叫人惊叹。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她初来乍到这个地方,只旁观了几日,原本对这个时空的规则理解是很浅显的,只是知道,却并无体会,可这个时候,根据这件事,她是真的实实在在的体会到妻以夫为天的含义。 这真不是嘴里说说而已,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理所应当,这一刻,她是真的受到了震撼。 她来到了这个时空,这里跟以前,她所生活过二十年的时代,那是完全不同的,这个时候,唐宝云才有了深切的感受,而不只是冷静的思考而已。 感同身受和所思所想,这完全是两码事啊。 她必须要认真的适应这个世界才行啊。 唐宝云果然就匀了脸,梳了头发,还换了一件家常的,但颜色鲜艳一点的衣裳,没过多久,外头走廊上有丫鬟通报:“大爷进来了。” 在里屋伺候的人全部都呼啦一声到外头屋里伺候请安去了,这场面,比电视剧可震撼多了,周家大爷在这个小院里的绝对地位,立刻彰显无疑了。 唐宝云想了一想,便站了起来。 她其实有一点紧张。 帘子打起又落下,一个锦衣公子走了进来,唐宝云很紧张,紧张的都没有什么感觉,她只是一抬头,只觉得这人十分俊美,可惜她的紧张让她除了觉得这人帅之外,毫无其他想法。 不过回过头来想想,唐宝云紧张的手都有点发僵的情况下,还能感觉到帅,那就真不是普通的帅了。 她在信息开放的年代见过无数的人,可这一刻,见到这个人,她才知道什么是丰神如玉,脸也就算了,只是那风度气质,简直叫人赞叹。 走进来的周玉堂二十岁的年纪,长的俊美无俦,举动间身形十分潇洒,那一种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形容,锦绣堆中长成的贵气,简直若有实质一般。 唐宝云从小也算是见识了无数的贵二代,富二代,论脸,论气度,她绝对没见过比得上这一位的,先前因为那两百钱她还怀疑了一下,这会儿她确定了,这英国公府百年勋贵,可真不是白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