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邋遢汉子换了一身洁净的青色长袍,带着少年杨二十重新上路。 但他依旧披头散发,胡子拉渣,不过汉子似乎也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只要有酒,那老子就是响当当的江湖好汉。 少年心中疑惑,那个孤单老婆婆虽然和蔼可亲,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汉子的亲人才对,而且这个老婆婆口中的“九天”最后还把一袋碎银子全给了她,又说什么是她孙子拖他送去的。 少年一头雾水,边走问道:“那位老婆婆真是你家亲戚?” 汉子这次没有再跟少年打趣扯皮,轻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哪里来的城里亲戚。” 少年轻轻点头,并未答话,难得看到汉子如此正经,同时还有点低落情绪。 “四年前,我被师父逐出师门,下山以后,碰见了一伙强盗,他们正在拦路抢劫一对年轻夫妇。当时那个男的正是弱冠之年,带着她刚刚成亲的妻子,前去京城赶考,那伙强盗不仅抢走了那个年轻书生的赶考路费,还要抓他妻子回去做压寨夫人,那女子誓死不从,当场撞死在路旁一颗大树上。” 听到这里,少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汉子继续说道:“那个赶考书生伤心欲绝,同样以死殉情。” 汉子顿了一顿才又说道:“我赶到的时候,那个赶考书生已经奄奄一息,他把大致情况跟我说了一遍,就撒手人寰随他妻子去了,但他最后请求我,回家告诉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奶奶,就说他考中了皇榜,但要很多年后才能回家尽孝,其实就是骗他奶奶,也就是咱们刚刚见过的那位婆婆,让她好好活下去。” “然后,我便把那群强盗全部杀了。” “后来我找到这位婆婆家里,把那个赶考书生编的故事告诉她,临走时我才发现,婆婆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她虽然每天只喝一顿稀饭度日,但听到那个消息后,还是特别开心。” “再后来,我就每年春天都会经过这里,送点银子给她。” 听完故事后,杨二十心中叹息的同时,对这邋遢汉子又加重了几分敬意,再想起刚刚吃过那位婆婆的那碗爽口酸菜面,真是打心里温暖。 并且,当时汉子还给那婆婆介绍杨二十是他的一位江湖朋友。 “江湖朋友”这四个字,可真是让此时的少年,莫名的欣慰。 原来,江湖侠客都是这般行侠仗义的啊! …… 接下来的几天路程,杨二十越走就越发现,原来汉子之前确实没有骗他,过了上庸县城以后,除了碰到三两个零星村镇,之后几乎全是崎岖山路。 地势也在逐渐升高,片山连绵,一座座高峰拔地而起,就连河水都不再是小溪潺潺,而是大浪滚滚的长江大河。 一旬之后,两人终于走出了一片山脉,眼前地势相对平缓开阔,但依旧置身在群山环围之中。 汉子熟门熟路找到一处乡村酒肆,灌了一大壶村里人自酿的米酒,这才开始继续赶路。 又过了三日。 他们来到一处大山脚下,抬眼望去,山势陡峭,丛林茂密,行人几乎无法穿越其中,时不时还有怪声传出,似是野兽发出,又像野人喊叫,单是站在山下,就给人一种充满原始意味的别样气息。 杨二十转头看向汉子,本想问一句是不是还要继续翻过这座大山。 没想到汉子居然怔怔看着山上,眼含泪水。 少年便不开口,跟着汉子抬头看着这座横跨百里的绵延峻岭,当真是巍峨叠嶂。 突然间,汉子对着山峰大喊道:“师父,徒儿看您来了。” 声音浑厚悠长,回荡在山谷之内。 然后他跪了下去。 杨二十终于明白,汉子为什么一路向南,原来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是看他师父来了! 许久之后,汉子回过神来,坐在地上,对身边少年说道:“我十九岁那年,被一个江湖女子陷害,遭人追杀,那时候我才刚刚达到二品境界,后来是下山游历的师父将我救下,带我上山,把我伤势治好,传授武功,我才能有今天。” 汉子正经的时候,杨二十自然也不会擅自搞鬼,况且这是雒九天初次提起他自己的相关事迹,所以少年默默点头。 可没等少年回味完雒九天正经起来的这一点感觉,那个熟悉的无赖汉子立马就回来了。 哪顾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汉子,简直比杨二十他们村里的头号泼皮李虎头还无赖,刚刚说完那句话后,他立马躺在地上,四脚朝天乱蹬,哭喊道:“可是好端端的,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老子赶出师门啊……” 少年瞬间无语。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安慰道:“你要真想你师父,上山去看他不就好了吗,你一个大男人哭有什么用啊。” 汉子一骨碌翻身坐起,瞬间变脸,甚至还有点得意的样子,“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呆呆摇头。 不光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是哪里,更是因为汉子这脸变速度,让他思维有点跟不上。 汉子抬手指向身边大山,大声说道:“这里就是江湖禁地,神农架,又叫百里横山。” 少年疑惑道:“为什么这里是江湖禁地,都不让人上山吗?” 汉子哼哼两声,拿起只伸出大拇指的拳头,指向自己,自豪道:“因为我师父叫做独孤横,六十年前,他老人家立下规矩,江湖武人,擅闯者,死。” 随后立马泄气道:“哪怕现在连老子也不敢轻易上山。” 少年满脸惊讶,“这不就是占山为王吗?难道连上山砍柴都不准?” 汉子瞬间被少年这个天真问题给逗笑,说道:“占山为王又怎样?不过对于山下平民师父倒是没有什么禁制,但他们更是不敢上山的。” 少年还是不解,“为什么没有禁制也不敢上山?” “因为山上有……” 雒九天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破空之声打断。 一个黑袍男子御风而来,落在山脚。 随后又有数人赶来,站在黑袍男子身后。 其中一人少年认得他。 就是去年秋天,把他们母子逼上绝路的那个学塾假夫子。 看来雒九天一开始猜的并不错,正是那群昆仑派的喽啰搬了救兵一路追了过来。 少年并不清楚的是,这个带头黑袍男子,正是桂婆婆惨遭身死的罪魁祸首。 其实他们早在五日之前,就已经来到这座山下,守株待兔,正是刚才雒九天那一声长啸把他们引了过来。 黑袍男子肃立山脚,盯着对面少年二人,并不言语。 已经脱去儒衫,换上一身昆仑派门人装束的假夫子,上前半步,开口说道:“小兄弟,这半年你都去哪里了,可让我们一番好找啊。” 杨二十握紧拳头,怒目圆睁,将来有一天他去昆仑派寻仇,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此人。 少年身边的邋遢汉子,此时反而风轻云淡,顺手拔起一根青草,叼在嘴里,再次恢复玩世不恭的那副欠揍模样。 见这少年怒目相向,并不答话。 假夫子微微一笑,再次开口,不过这次并不是说与少年,“想必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横山雒四爷了!这少年男孩本属我昆仑,想来与四爷并无瓜葛,今日黑袍大人亲临,带他回山,四爷还要赏脸一二才好。” 黑袍男子神情不变,肃立依然,尽显宗师风范。 邋遢汉子叼着青草,细细咀嚼起来,好似全然不见这群实力不俗的昆仑来客,只是微微侧头看了看边上山坡那处树林。 杨二十双眼通红站在原地,面对众人。 黑袍男子嘴唇微动,缓缓吐出两字:“拿下。” 假夫子向身后两人做出一个前去抓人的手势,自己依旧不动。 那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前去拿人,虽然他们是去抓捕少年杨二十,但两人目光始终都锁定在邋遢汉子身上。 自然这也是假夫子不敢贸然上前的缘故。 先不说这百里横山是多数江湖武人的梦魇之地,单是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邋遢汉子,就足以让他们这些二品武夫提心吊胆了。 两人心中打颤,但也只能慢慢上前。 雒九天坐在地上,目光飘忽,像是在欣赏山脚风景一般闲适。 忽然,他伸起双手,举过头顶。 吓的本就将心提到嗓子眼上的昆仑派那两人,瞬间拔出刀剑。 然而,邋遢汉子只是伸了一个舒畅的懒腰。 两人额头已经有汗水渗出,不是他们胆小如鼠,而是这个地方、这座山上,当年实在有太多恐怖事迹传出。 更关键的是,这个古怪汉子,刚好就是出自这座百里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