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你所赐,我双手没知觉了。”川上呵呵笑道。他伸出手,让大桥看。只见那一双手在手腕处伤痕累累,青紫的勒痕深及骨头,有的地方磨破了,淌出红黄相间的脓血。手腕以下,手掌皮肤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像枯萎的花朵耷拉下来。显然,川上的手掌废了。 “对不起,要不是你执迷不悟,也不会伤成这样。”大桥抱歉地表示,“你手虽然写不了,可眼睛没瞎,跟我到明月庄认人。” 上野是个樱花烂漫的胜地,每逢仲春,白色的樱花如云蒸霞蔚,清风吹过,花瓣如雨,洒得树下行人满头满身。明月庄餐馆就在上野公园旁,白墙老屋,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门脸较小,只一开间,一盏门灯放在地上,上面用墨汁写三个汉字:明月庄。白天没啥客人,入夜才是最忙的时候,所以上午时分老板娘带着两名伙计正在洗餐馆入门的玄关与走廊。他们跪在地板上,屁股撅上天,低头伏腰手按大抹布,一起发一声喊,拼尽全力朝前推去。等他们折返回来,看见几双脚踏入店门。老板娘抬头,瞅见好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拥在玄关,如山一般挡住光线。 “岩二、永三,来客人啦!”她一声招呼,洗地板的两名伙计连忙收起抹布,忙不迭给客人鞠躬:“欢迎光临!” “蔽店刚开门,正在打扫,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光临。”老板娘心里纳闷,这个点儿来吃午饭,是不是有点早?饶是如此,她还是盛情把客人请进门:“照顾不周,敬请谅解。” 为首穿风衣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老板娘眼前兜一圈。她只看见“警视厅”三个字,唬得一愣。 “我们来调查一个案子,请你配合。”大桥说。 老板娘慌里慌张朝后厨大喊:“俊彦他爹,来警察啦!” 一掀门帘,后厨跑出一名中年男子,急冲冲赶来,一边用抹布擦手。 “警察先生,什么事?”他说。 “我们要找一个名叫吉野四郎的男人。” 老板捅一肘子老板娘,回答说:“前台招待客人都是她负责,我负责后厨。” 大桥转向老板娘。她一脸懵逼,喃喃说:“好像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好好想想,他常来你家吃饭。” 老板娘还是摇头。大桥心中咯噔一下,脸沉下来,要么是老板娘记性不好,要么就是川上撒谎。他举手一招,让属下把人犯川上定吉带过来。川上换了一身衣裳,面如死灰,双手铐在胸前,两只手掌像泡过水的鸡爪一样,指尖开始发黑,那是两手坏死的开始。大桥一把拎住川上头发,让他脑袋上仰,以便于老板娘辨认。 “认识他吗?”大桥问。 老板娘仍然一脸懵逼,摇头。 大桥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盒,举到老板娘眼前,问:“这是你家的吗?” 明月庄的家徽纹章在上面,老板娘点头:“这是我家放在桌上供客人取用的火柴盒,有什么问题吗?” 大桥一指川上:“从这家伙住处搜出来的,说明他到过你家。” 川上实在算不上老主顾,所以老板娘又摇头:“每天来往的客人太多,真抱歉实在记不清。” “我家有一本老主顾的订座簿。”老板一句话点醒老板娘,她连忙到柜台后取出厚厚一本订座簿,交给大桥。大桥把它推给川上,命令道:“把他找出来!” 川上面露难色,举起双手说:“拜你所赐,我的手坏死了,没法翻簿子。” 于是,一名属下帮他一页一页翻。川上俯身柜台上,在每一页上认真找。他眼皮一抖一抖,河野的名字不时跳入眼眶,非常刺目。大桥站在川上身边,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脸,留意他在哪个名字上逗留。川上明白,此刻只要他露出一点异常,河野就保不住,那么河野、宫本以及他们身后的人也就会被一网打尽。所以,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松扫过每一个名字。 “河野常在这里订座位嘛。”大桥仔细研究名单。 川上眼皮一跳,心惊如乱鸟掠过。 “您认识河野君?”老板娘问,把大桥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朝日新闻》的大记者嘛,久仰大名。”大桥翻到下一页。 “他可是咱们的老主顾。其实光顾咱们这小店的名人还挺多。”老板娘自豪地显摆,“有人来订座用的是化名,为的是跟情人约会。可我知道他是谁,不揭穿罢了。” 大桥眉头紧锁,如果是这样,更增加寻找的难度。 翻完簿子,川上说:“没有,吉野不是熟客,没有预定过位置。” 大桥鹰一般的目光狠狠盯着他,想从他脸上分辨出蛛丝马迹。而川上平静地迎着大桥挑剔的目光,没有一丝慌乱地撒谎:“真没有。” 入夜时分,明月庄渐渐热闹起来,老板娘穿梭在走廊里,不停鞠躬招呼客人。河野有一段时间没来,今天他约了宫本,要将一份重要文件转交给施密特。他一掀门帘跨入明月庄,老板娘抢过来,跪在地板上,鞠躬把脑袋磕到地板上。 “河野先生,您的房间给你预备着呢!” 河野含糊应着,低头脱鞋。猛抬头,只见正对玄关的柜台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盯着自己。那张脸面如死灰,脸颊上留着青紫的瘢痕,眼神哀伤而怨恨,这不正是川上么! 河野想举手招呼,可川上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陌生人,把他夹在当中,这个情况不寻常。他连忙放下手,为掩饰自己,回头跟老板娘说:“你店里招了新伙计?咋一看,我还以为是岩二呢。” 老板娘替河野放好皮鞋,连忙赶过来,眼神里流露出畏惧,把河野拉到一边:“我这就带您去房间。” 她把河野引到最里面的房间,跪下拉开纸门,压低声音对河野说:“不瞒您说,柜台上那些人是警察,他们正在找人。” “找谁?”河野心里一惊,感觉不妙,这川上不正是冲自己来的么!自从川上被捕之后,河野找人打听过,获悉这家伙因为满洲的事案发,被押往满洲受审服刑,没想到他又被押回来了,这说明警察对他在东京的活动也有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