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芸香,邹士夔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名字!是他亲手将名单交给岩井,名单中三个人:洪门忠义堂鲍国明、救国会黎廉义、青年抗日团常芸香。三人中两个已经被害,或多或少与日本人有关,这不是巧合!特别是这一次,日本人终于按捺不住,直接动手,更坐实了邹士夔的猜测。 傅醒华在说谎!这些人不仅真有其人,而且个个是民间抗日组织的中坚分子。邹士夔心中愤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律师史良女士出现在北站月台上,对聚集的学生发表演讲:“……爱国无罪!血债血偿!……” 站长挤到史良女士跟前,哀求道:“史大律师,您就不要起哄啦。” “爱国人人有份,怎么是起哄呢?”史良义正辞严地驳斥。 此时,警笛响起,工部局的红色囚车闯入北站广场,巡捕纷涌而入,进入月台抓人。一部分学生们保护史良撤离,另一部分拼命护着常芸香遗体,不让巡捕夺去。现场警棍飞舞,学生与巡捕展开搏斗。 邹士夔义愤填膺,不顾身份,抡起照相机砸向一个巡捕的脑袋。而他自己却被从斜刺里杀出的另一个巡捕一棍子抡在太阳穴上,晕倒在地。 租界的拘留所并不比华界好,一样是肮脏不堪的水泥地坪,污秽的墙壁,粪桶里溢出令人窒息的臭气。邹士夔躺在地坪上,渐渐有了知觉。昨天挨一棍子的脑门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他竭力睁开眼,眼前一滩泥浆,不知谁吐的一口老痰粘在地上,蟑螂堂而皇之地在他嘴边梳洗。他腾地跳起来,翻江倒海地干呕起来。 “邹士夔,出来!”山东巡捕高声叫道。 邹士夔站起来,又一个趔趄摔倒,几乎是爬着挪到门口。 “邹兄,这地方你不陌生吧?” 沈栋幸灾乐祸的声音飘过来,邹士夔猛抬头,只见他躲在巡捕身后,掩着口鼻偷偷地笑。邹士夔硬撑着站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给抓捕到的学生办引渡,没想到在这儿捞到你这么个屎壳郎。” 公共租界与中国当局签有引渡协议,捕房抓到的进步分子会引渡给公安局。 “我昨天在北站做采访,混乱中不知是谁,给我一闷棍。”邹士夔解释道。 沈栋像猪一般奸笑两声,带邹士夔来到拘留所外面的院子里。那里站着一大群被抓捕的进步学生,人人身上带伤,不屈的眼神瞪着来押人的警察。 “有人看见你昨天挺猛的。”沈栋不阴不阳地说,“把一架高级相机砸在巡捕的脑袋上。昨天那场面,是不是又回到当年学生时代?” “沈栋,你当年也是学生领袖,昨天假使你在现场,说不定比我还猛。”邹士夔毫不犹豫回嘴。 “我不会。当年血是热的,有使不完的激情,现在血冷了,想想真可笑。”沈栋否认,“可你不一样,昨天算露了原形,到现在你仍然是一个跟共党脱不了干系的愤怒青年!” “怎么着?是不是想把我跟学生们拷在一起,带回去审讯?” “说笑了,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你还在牢房的脏地上趴着呢!” 说完,沈栋丢下邹士夔,转头向忙着绑人的警察发号司令:“全体注意,把人带上车,快!” 院子里停着三辆美国道奇大卡车,马达已经发动,正噗呲噗呲喘气。后厢打开,警察把学生押上车,令他们蹲下,而警察持枪在外面围一圈站着。 “谢啦!”邹士夔朝大门口走去,“我先走,洗个澡去去晦气。” “想跑?”沈栋远远地问,“不去跟傅局长解释一下?” “解释啥?是他让我向左转的。”邹士夔回过身说,“不过正好我有事找他,搭你车方便吗?” “不方便!瞧你这身臭,把老子车熏脏了。”沈栋不乐意,“真看不透你,仗着跟老头是世交,把你惯的!” “看不懂少看,我的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别自讨没趣。这是给你的忠告。”邹士夔径自攀上沈栋的小轿车。 沈栋面色难看,咒骂道:“看把你狂的,别让我逮住把柄,否则要你好看!” 一路上,沈栋一脸嫌弃。 “离远点,老子过敏。” “我不过是衣裳脏,洗个澡换身衣裳就干净了。有人心脏,那才是洗不掉的脏!”邹士夔指桑骂槐。 “你说谁?”沈栋斜眼一挑。 “谁应说谁。”邹士夔对沈栋充满鄙视,“自己收了昧良心的钱,没点数吗?我可告诉你,赵老师出狱了。” 沈栋顿时软下来,言不由衷地说:“好事呀,我得去上门道喜。” “别忘了把吃下去的钱吐出来,还给赵老师。” 沈栋恨不得一脚把邹士夔踹下车:“那还用你说!不过我忙里忙外到处求人,也打点了不少银子,没理由让我自个儿掏吧?” 邹士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厌恶地说:“你求人了吗?赵老师这趟能出狱,你可没使上劲。” “知道,你使的劲。”沈栋不耐烦挥手,心里说,我要是还回一个子儿,就不姓沈。 轿车驶到市党部门口,沈栋巴不得邹士夔赶紧滚蛋,急不可待地抛下他,关上门一溜烟直接奔公安局,那儿还有一大堆学生等着他审讯。 一身臭气熏天,邹士夔本不愿以这副模样来见上司,可捺不住心里疑惑。洪门忠义堂鲍国明、救国会黎廉义、青年抗日团常芸香,这三个名字搅得他心神不宁。一走进傅醒华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嚷嚷:“青年抗日团常芸香死啦,被日本人杀死的!” 傅醒华冷静地看着他,回答:“我知道。” “你让我交给岩井的情报是真的!”邹士夔气血上涌,夸张地叫道,“原来您一直在骗我。” “那又怎样?”傅醒华仍然冷峻地看着他,“上回跟你说过,不搞点真货怎么骗得了岩井?” “可您说这些人只是随大溜的小角色,过过嘴瘾,不成气候。可我调查过,不是这样。洪门忠义堂有数百弟子,垄断米市,黑道江湖上算得上一号。救国会是商界爱国人士的组织,成员遍布全市。而青年抗日团是大中学校里人数最多的抗日团体。它们都是数一数二的民间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