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歌声振奋人心,扑倒的人顽强站起来,又扑向凶恶的日本鬼子。正在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警笛响起,从外白渡桥上涌来大批巡捕。他们包围了学生队伍,为首的莫里斯从枪套里掏出手枪,朝天放一枪,镇住殴斗双方。然后,他指挥手下开始抓捕。 学生们愤怒地骂巡捕:“你们拉偏架,只抓我们,不抓日本人,他们才是先动手的一方!” “你们是闹事者。”莫里斯凶巴巴地回答,“你们的政府不允许你们聚众闹事!” 学生迫不得已同巡捕动起手来,日本浪人反而站在一旁,冷笑着袖手旁观。 深夜,被打散的学生四处逃命,躲避巡捕追捕。在一条僻静的马路,三个男女学生架着一名腿脚骨折的女生,蹒跚奔逃。学生们身上都挂着彩,有人被打破头,有人手臂上全是青肿。一个女生心有余悸的回头张望,催促道:“快逃,好像有人追来!” 她没说错,远处一阵杂沓的脚步追上来,听声音不像巡捕的大皮靴,而是胶底鞋。这样的硬胶鞋底踩在马路上劈啪作响,特别刺耳。学生们松一口气,女生又回头望一眼,就这一眼,她惊叫起来。大家纷纷回头,结果令人吃惊,后面追来的竟是一群身穿和服的日本浪人。很快,他们赶上来,将学生们团团围住。 学生们知道,日本人比巡捕凶恶很多,被巡捕抓走,不过是在巡捕房里待两天,可被日本人逮住,后果不堪设想。女生开始往男生身后躲,满脸畏惧。 “谁是青年抗日团常芸香?”浪人瞪着血红的眼睛问。 腿部骨折的女孩强忍疼痛,抬起头,无所畏惧地回答:“我就是!” 两个浪人抽出钢刀,刀背劈在两旁搀扶的同学肩膀上。同学惨叫一声,吃痛松开手,常芸香跌倒在地。 浪人迅速将其他同学推开,紧紧围定常芸香。被隔开的同学想挤进去把她抢出来,被浪人一顿乱抽,打得匍匐在地,爬不起来。 跌倒在地的同学,努力抬起头,从纷杂的脚缝里看进去。只见寒光一闪,数柄钢刃如雨般刺下来,鲜红飞溅,一汪血濮出来,流过浪人的脚面,染红了马路。 “杀人啦!日本人行凶啦!”同学们浑身颤抖,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却惊不起马路两旁的住家,沿街门窗紧闭,没人开门推窗探头出来看一眼。 第二天,从上海各大院校涌出数万学生,朝北站进发。天空下着冰雨,学生们肩膀上缠着黑纱、头上绑着白帻,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大字:“还我同胞,还我山河!” 常芸香的尸体躺在一扇门板上,被同学们高高擎起。她面色苍白,胸腹上骇人的刺刀洞历历可数,衣裳已全被鲜血染红。 队伍浩浩荡荡,冲破阻拦,冲进北站月台,拦在铁轨上。巨大的黑色火车头如一头猛兽,锅炉已经点燃。一声长鸣,声音刺破耳膜,震荡人心。同时,车头喷出浓烈的白色蒸汽,如云蒸霞蔚,一下子把站台与铁轨上的学生淹没。等蒸汽散去,车头驾驶室探出一颗脑袋,那是火车司机,怒气冲冲地问:“你们想干啥?火车马上要开了,快闪开!” “我们要拦火车去南京!”领头的学生回答。 “我这车不去南京。”司机不耐烦地说,“铁轮无眼,碾到了谁,我可不管。” “你敢!”学生们吼道,“动一下,你就是日本人的帮凶!” 司机缩回脑袋,对司炉说:“加煤!” 司炉害怕,问:“你真碾呀?” “费啥话,赶紧的!” “我可不跟着你蛮干。都是中国人,对同胞我下不去这黑手。”司炉把煤铲一扔,跳下火车跑了。 司机急的跳脚,伸手再次拉响汽笛,一声雄壮高亢的轰鸣声响彻天空,震的大地颤抖。白色蒸汽腾空而起,再次淹没月台上的人头。 可是学生们没有被吓倒,站在铁轨上纹丝不动,有人索性横躺在轨道上。 正在僵持之际,车站站长赶来。他跳上火车头,问学生:“你们想干吗?” “日本人打死女学生,我们要到南京去请愿!” “那你们也不能随便拦火车,这样会把全国的行车时刻打乱的。”站长苦口婆心劝,“再过一刻钟,这里马上有一列火车要进站。你们霸着不让走,外面的火车进不了,这不全乱套了嘛!” “那你赶紧拨一辆车给我们。”学生领袖说。 站长急的跳脚:“每辆车都有固定的去处,我上哪儿给你们弄去?” 站长摆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苦着脸,像要急哭了一般。其实,他早已差人报警,现在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待警察赶过来。 邹士夔接到报社通知,先于警察赶到北站,挤进月台,发现其它各家媒体的同行早就到达现场,占据有利位置,摆开照相机正忙得不亦乐乎,镁光灯一闪一闪把月台与铁轨照的如同白昼。 邹士夔没工夫跟同行打招呼,再说同行是冤家,抢新闻就看一个快字。他端起照相机咔嚓咔嚓一顿拍,忙好了才有功夫仔细观察整个现场。 月台下,数十名学生如枕木一般,一条条横卧在铁轨上,无所畏惧。巨大的火车头,怪兽一般气得噗呲噗呲吐蒸汽,尖利的漏气声时不时响一下。月台上,数十名学生抬着常芸香的尸体,要往车厢上挤。 “她叫啥名字?”出于职业习惯,邹士夔向抬门板的学生打听死者。 “常芸香,是青年抗日团的总干事。” “确定是日本人干的吗?” “那还有假?我亲眼所见,是一帮日本浪人干的。”一个女同学哭诉道。 邹士夔心里咯噔一下,问:“是不是在群殴中失手所致?” “不是。当时常芸香被打断了腿,我跟几个同学架着她离开。半道上一群浪人追上来,二话不说直接问谁是常芸香,然后就行凶杀人。摆明了他们是有备而来,专门奔着常芸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