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慧在家坐立不安,不停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到窗前往外看一眼。妻子离家之后不久,他又接到一份上海来的电报,上级同意,如果第三次接头出现问题,同意他们紧急撤离,并为他们安排了撤退路线。院子里狗叫起来,他的心抽紧,跳过去拉开房门。屋子里的灯照亮门外,妻子李春萍脸上鬓发散乱,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站在门前喘粗气。司徒慧急忙把妻子拉进屋子,关上门。只见李春萍走路一瘸一拐,一只高跟鞋跑丢了,袜子磨得稀烂,脚趾淌着血。这样子不用说,已经明白一切。 “给口水。”李春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司徒慧端一杯水递过来,看着她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下去。 “接头人被捕,敌人设下陷阱。”李春萍抹干嘴说,“他们没想到换了个女的去接头,猝不及防,让我逃出来了。” “你确定看见上海来的接头人?” “左手红绳子串起来的玉观音手串,错不了,就是他。”李春萍一边喘气一边说,“他也看见我手指上的暗记,然后一声没吭向我摇头,我知道情况不妙,赶紧跑。幸好这同志没叛变,没向周围埋伏的敌人发出信号。” “多险啊!”司徒慧感叹。 “等我跑出门,敌人才反应过来,追出门。这时我已跑过马路,一头扎进对面的巷子里。”李春萍咧嘴笑道。汉口的巷子又密又深,支叉繁多,是逃生的好去处。 “情报呢?” 李春萍从坤包里摸出日历,交给丈夫:“放心,我把鞋跑飞了,也不能丢掉这件宝贝。” 外面院子的狗又开始狂吠,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司徒慧凑近窗口张望,院子里没啥。 司徒慧邹紧眉头,说:“危险临头,咱们很可能暴露了。” “不可能,进院子之前,我特意回头看过,没尾巴。”李春萍回答。 “咱们得赶紧撤。”司徒慧痛下决心,“我有不好的预感。” “预感不能当事实,你怕了?” 司徒慧点头。 李春萍不以为然:“咱们的位置这么关键,好不容易打进来,怎么能说撤就撤?” “我要撤,不是怕死为自己考虑。行营中与前线部队里好几个潜伏同志都是我单线联系,我一旦被捕,他们就会受到牵连。”司徒慧说,“他们都是很好的种子,占据关键岗位,只有我撤离,他们才安全。所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决不能冒险留下,让敌人一锅端。” “咱俩一组,你是主心骨,我听你的,不过你是不是应该请示上级?” “你刚出门的时候,上级已经来电报,赋予我见机行事的权力。是时候该当机立断了。”司徒慧显然已下定决心,他的脸上青筋暴突,神情刚毅。 “那我去收拾行李。”李春萍转身要去收拾东西。 “坛坛罐罐别收拾了,屋子里一切照旧,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日历你带在身上,它比生命更重要,你在它在,要用生命来保护它。” 春暖花开,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穿过上海苏州河上七孔木头老闸桥(今福建路桥),就来到北福建路(今福建北路)。桥堍下,一家“隆泰”米铺新开张,老板邹士夔一身西装革履,亲手点燃鞭炮,在炸裂声中捂着耳朵又蹦又跳,欣喜无比。此地地理位置极为讲究,是闸北最热闹的地段之一,倚靠日本人聚居的公共租界,距商贸繁盛的天潼路、鸭绿路(今海宁路)仅一箭之遥。往西就是华界,离新闸桥市北米市不远。在“隆泰”周围,沿苏州河,一字排开一溜米铺与小扎米厂,有华人当老板的,但更多的是日人产业。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上海米铺太多,竞争激烈。新对头出现,各家米铺的掌柜伙计都出来看热闹,私底下议论纷纷。 “茂源”米铺的掌柜蹩到邹士夔身边,悄声说:“阁下不是日本人吧?” “当然不是。”邹士夔正忙着,没工夫搭理他,随口应付。 “我说,日本人哪有取这个字号的。”茂源掌柜说,“您初来乍到,看在都是中国人份上,我不妨教教您。” 邹士夔猛抬头,眼睛严厉地盯着对方问:“您是来收保护费的?” “哪跟哪,您看我像收保护费的吗?”茂源掌柜回答,“收保护费的另有一波人,我就是您铺子旁边茂源的掌柜。” 邹士夔拱手:“失敬。您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既然咱们都是中国人,我得关照您。”茂源掌柜用手一指沿河一溜米铺,“这一片离小东京不远,同行中日本人多,中国人少,咱们见天受东洋鬼子欺负。您看那边,日本人虎视眈眈瞪着您呢。” 邹士夔顺他手指一瞧,果然,日本铺子里穿和服的老板伙计一个个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充满敌意的目光怒视着他。 “所以,私底下咱中国人的铺子都抱成一团。您既然来了,也加入我们吧,要不斗不过日本米铺。”茂源掌柜说。 “那以后请您多关照。”邹士夔拱手道谢。 此时,一辆黑色大轿车驶到隆泰门口,车门打开,日本总领馆副领事岩井英一跨下车来。要说,这隆泰的买卖背后老板就是他,邹士夔不过是明面上的掌柜。所以,自己的买卖,岩井哪有不关心的道理! “岩井先生,您大驾光临,里面请,请。”邹士夔转身招呼岩井,没看见身后茂源掌柜鄙夷的眼神。 看热闹的日本人群里一阵骚动,纷纷向岩井鞠躬请安。岩井挥挥手,算是回答,然后手指汽车,说:“我送你一份大礼。” 顺着岩井手指,邹士夔看见松子一身盛装,款款下车。 “您这是啥意思?” “我把你的相好给你送来了。”岩井猥亵地笑道,“以后她一直跟着你,不必再回林雄吉那里。” 邹士夔心里极不舒服。众所周知,日本妓女都兼任间谍,岩井这是要在他身边按一个眼线。他将岩井等一干人引入店铺,小心地表示反对:“这不好吧,她是花魁,我可付不起她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