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款款走来，优雅地坐在吧台上，高高的板凳能让她俯视全场，也让底下的人都能看到她。她衣着高档，却没有正经闺秀的拘谨羞涩，目光大胆，无所顾忌地扫视全场，在每一个男人身上、脸上跳跃。王昌鹤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判断她是一只流莺，就像大堂里到处流窜的流莺一样，只不过更会装清纯而已。于是，他转开头，继续盯着门口进去的各色男人。 　　 陆家俊身体僵硬，双手不自然地摊开放在桌子上，露出接头暗记——那串玉观音手串。他不时闭上眼睛，仰头像是祈祷，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吧台上的女人从小坤包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抬头四顾，像是寻找谁有火。她注意到陆家俊，站起身姿态婀娜地走向他。 　　 “能借个火吗？” 　　 陆家俊一愣，很快回过神，从口袋里摸出火柴给她点上烟。一团火光照亮她的脸与夹着烟卷的手指，王昌鹤依稀看见她的手指上缠绕一道红绳箍。一个女人戴戒指啥的都正常，缠红绳比较少见。 　　 陆家俊脸色突然大变，想说话却紧紧抿住嘴唇，浑身战栗，等火柴烧到手指，才痛得甩手扔掉。王昌鹤觉察到他的异样，正纳闷，只见那个女人已经快步走向饭店大门。 　　 王昌鹤脑袋里电光火石一般闪亮，蓦然想起电报里那句未解的话——“绕指红绳一线牵”，那不正是接头暗记吗？ 　　 王昌鹤一个箭步窜到陆家俊面前，一把抓住衣领，把他拽起来，问：“是不是那个女人？” 　　 陆家俊表情复杂，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不说。王昌鹤益发怀疑，抡起右手，拍在小白脸的脸上，手枪柄的铆钉划拉出两道血痕。陆家俊捂住脸，血珠子从指缝中渗出来，畏惧地点点头。 　　 “抓住那个女人！”王昌鹤大叫，扔下小白脸冲出去，情急之下差点绊倒在舞池中跳舞的人脚上。等他率领一众属下追出门外，茫茫黑夜哪还有人影。他急忙揪住门外的流动暗哨问：“刚才跑出来一个女人，为啥不拦住？” 　　 担任暗哨的特务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回答：“要抓的不是男人么，怎么又变女人啦？” 　　 王昌鹤气得差点给他一巴掌，可想想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这一巴掌就没拍下来。他问：“往哪儿跑啦？” 　　 特务一指马路对面：“跑进对马路巷子里了，我还以为是哪家的鸡偷了嫖客的钱包跑路呢。” 　　 “你妈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王昌鹤恶狠狠地骂道，把小特务整懵了。 　　 武汉的小巷子曲里拐弯，四通八达，一个人钻进去，如同一条鱼游进大海，哪儿还有影儿。 　　 王昌鹤垂头丧气回到办公室，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来接头的应该是一个男人，甚至是一名军官，可偏偏来个女人，让他猝不及防。那个女人是谁？共党潜伏在武汉的地下党还有多少人？线索似乎又断了。王昌鹤越想越害怕，武汉行营这种军事中枢都能让共党分子渗透进来，想想都不寒而栗。他分明地感觉到有一个蒙面高手在跟他下一盘棋，对手狡猾，机变百出，令人防不胜防。几次三番，他以为能揪住对方尾巴，却在间不容发之际被对手脱身。幸好还有信在！只要搞清楚信的内容，就能确定对手是不是共产党。 　　 “马伏厩回来了没有？”他问属下。此刻，宝都押在那封信上，没有啥比马队长来回来的消息更重要的！ 　　 “没看见。”一名属下回答。 　　 “是没回来，还是没看见？”王昌鹤板起脸问，这两者之间可有差别。 　　 “我这就去找。”属下转身出门。 　　 “邮电局那里还有人盯着吗？”他又问另一名属下。 　　 属下回答：“有人盯着。现在邮电局下班关门，只有电报房开着。” 　　 王昌鹤这才察觉现在已是深夜。 　　 “电报房那边没消息？”他又问。 　　 王昌鹤想，接头失败，对手肯定又要跟上海联络，电报会让他们露出马脚。 　　 属下摇头：“没消息。您放心，咱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一有消息会立即汇报，一刻不敢耽误。” 　　 王昌鹤在屋子内来回不停地走，内心焦虑不安，想想还是不放心，吩咐属下说：“赶紧派人，把码头火车站全部监视起来。” 　　 又一想，说：“还有，把长街曹泰祥隔壁的行营军官宿舍区围起来，特别盯着司徒慧一家的动静。” 　　 属下立正接受任务，转身要去执行，又返回来问：“如果司徒慧有动静，咱们抓不抓？” 　　 “抓还是不抓，就看马伏厩啥时候能找到人破译那封信。” 　　 “如果马队长没消息，而这边又要出逃，咱们怎么办？”属下问。 　　 王昌鹤长叹一口气，回答：“行营是军事委员会的中枢机构，没真凭实据怎么抓人？你们只管盯住就行，别把人跟丢了。” 　　 属下领命而去。王昌鹤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心急如焚。他比任何时候都感到无力与无奈，现在主动权不掌握在他手上，得看运气在哪边。 　　 桌上电话铃响起，王昌鹤像屁股下按了弹簧一般跳起来，抓起电话。话筒那头传来马伏厩的声音：“王区长，找了不少人看，都不认识。信如果是写给司徒慧的，他在行营负责与德国顾问联络，推测应该是用德语写的。” 　　 “既然知道是德语，还不快去找懂德语的人？”王昌鹤气极，属下的办事能力让他失望。 　　 “可，可……”马伏厩说，“整个武汉，懂德语的，还得找行营里的人，他们那里德国顾问多，翻译都集中在那里。可这样一来，绕不过司徒慧，还得把信交到他手上。他是负责德语翻译的长官，咱们鲁莽行事，会打草惊蛇。” 　　 王昌鹤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这绕来绕去，竟是条断头线！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找到懂德语的行家。”王昌鹤不甘心，“咱们这里能不能破案收网，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