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局势,不是你我造成的,我们只不过是两国冲突下的一对苦命鸳鸯。”关维祐又抱住邹士夔,“离开这里,我愿意跟你到天涯海角,过属于我俩的小日子。” 此刻,邹士夔热泪不禁淌下来,呵呵笑着说:“天真!战端既开,东西南北无不波及,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哪有只属于我俩的世界。” 邹士夔又将关维祐推向门口,关维祐生气:“你让我到哪里去?” “回家,或者去虹口。” “这里就是我家。”关维祐用脚抵住门槛,不愿出门。 “这个家散了。趁我心软,你赶紧走吧。”邹士夔用力把关维祐推出门,“别等我反悔,做出什么傻事。” 邹士夔终于关上门。关维祐不愿离开,不停地敲门。一块门板之隔,邹士夔倔强伫立,任泪水如瀑布一般落下,沾湿衣襟,却狠心始终没开门。 夜深沉,敲门声仍在坚持。邹士夔站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抑制不住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突然,门外响起三层阁嫂嫂的声音:“邹先生,你开门呀。” 邹士夔没回答。 “小夫妻俩拌嘴,说两句就得了。”三层阁嫂嫂说,“怎么把人关在门外,太不像话。” 吵架惊动邻居,邹士夔过意不去,隔着门说:“这趟不是拌嘴,是原则问题。你不懂,别掺和。” “你阿姐比你多吃两年饭,怎么不懂?你们这对小鸳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羡慕死了,可惜自己没这个命。放着蜜里调油的日子不过,闹啥别扭?” 邹士夔鼻子一酸,热泪又无所顾忌地涌出来。三层阁嫂嫂说的不错,以前跟剑瑛只是单恋,自从遇上关维祐,邹士夔这才尝到爱情的滋味。最可恨突然降临的战争,粗暴地扯开一对恋人,让每个人必须作出自己的选择。这选择,邹士夔做了,但是心里撕心裂肺地痛,仿佛硬生生从身体上撕下一块肉。 “阿姐,你别劝了。”邹士夔回答,“事关民族大义,我今天要是一开门,怎么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祖国,对得起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 “吆,什么大义,我不懂……”三层阁嫂嫂不以为然,突然她惨叫一声:“我小产啦!” 邹士夔以为她使诈,伏在门板上仔细听,那呻吟不像装出来的。他连忙打开灯拉开门,只见三层阁嫂嫂捂着小肚子蹲在地板上呻吟,脚下一滩鲜血,而关维祐手足无措地抱着她。 “赶快来帮忙,把她送医院。”关维祐急得脸色煞白。 见状,邹士夔知道不能耽搁,立刻双手抱起三层阁嫂嫂,奔下楼梯。在海格路(今华山路)中国红十字会总医院(今华山医院)里,三层阁嫂嫂刚刚手术完。慈善医院收费低廉,急诊甚至不收费,病房里人满为患。她躺在医院走廊上临时搭出的帆布床上,面色憔悴,伸出一只黄蜡枯瘦的手握住关维祐,有气无力的说:“关小姐,我恐怕没有用了,现在一点气力也没有,下身痛得钻心。想不到这家医院手段真辣呀。” 关维祐看见她下身床褥上洇出血印子,安慰道:“不要紧,伤口没恢复以前,不免要淌血。你放宽心,好好养身体。” 邹士夔问:“都是我们不好,让你动了胎气,孩子没保住。” 三层阁嫂嫂闭住眼不作声,只急迫地喘气。一个鹅蛋面庞,憔悴得像一张白纸。良久,她才缓过气来,回答:“怎么能怪你们。我天天跳,天天用手捶肚子,只盼着把他堕下来。” “好歹他是一条命,你的骨肉,怎么忍心堕掉呢?”关维祐泪眼婆娑。 “生下来做什么,又没爹,我一个人怎么养得活?”三层阁嫂嫂眼眶中溢出泪水,“刚刚做手术,我硬撑着,看到医生将咪咪小一块肉从下身掏出来,我真正忍不住心痛,他的命比我还苦呢!” 她嚎啕大哭起来。 “别说话,养身体重要。”关维祐给她盖好被子,拭去脸上泪痕。 三层阁嫂嫂又说:“人说十月怀胎,即便早产也要七八个月,产后要做月子,最快三个月。这么长时间我不能出门做生意,怎么活呀?所以我想,这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要。再说,我尚未出嫁,拖一个没爹的杂种,即便不让人欺负,左右隔壁邻居的唾沫星都会把我娘儿俩淹死。我想想……我想想,真气愤,正经人家怀孕,家里欢天喜地,可我怀这孩子……” 她泣不成声。这就是穷人的命!邹士夔双手紧握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身体要紧,别胡思乱想,对身体更不好。”关维祐安慰。 “我不哭,哭也没用。希望快快能够好,还要出去做呢……”三层阁嫂嫂呢喃。 听到这,关维祐忍不住,终于抽泣出声。 “不要担心。我还有点钱,你先拿着用。”邹士夔从内衣袋里摸出钱,塞在三层阁嫂嫂手上。 等她平静了,合上眼睡着,关维祐对邹士夔说:“你先回家,明天还要工作,我陪夜照顾她。”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也没个地方坐,三层阁嫂嫂已度过危险,没必要多人陪护。邹士夔点头,转身离开。快走到医院门口,他回头张望,看关维祐坐在三层阁嫂嫂身边。他心中默念:“永别了,我的爱,趁此分手,也很好!” 在南麂岛上,阿四家的门被一脚踢开,伴随着狂风一起进来的是端着刺刀的三个日本兵,还有矶谷小队长与麻生军曹。听说阿四家有一个外来的女人,他们从村长家出来,就直奔这里,想见识一下这个可疑人物。 矶谷小队长扫视一番全屋,把目光停在许麟恒身上。麻生军曹怀里抱着花狸猫,似乎心思全在喂猫上,可眼角却瞥向屋里每一个人。也许是光线暗淡的缘故,日本人眼里,许麟恒是个灰头土脸、脏了吧唧的乡下女子。 矶谷小队长指着许麟恒问阿四:“她是你什么人?” 阿四听不懂日语,茫然不知所措。靠麻生军曹翻译,才明白问的是什么。他点头哈腰地回答:“她是我家亲戚。” “从哪儿来?” 阿四手指西方,回答:“从龙港来。” “来干什么?”麻生军曹问。在他问话期间,日本兵也没闲着,开始满屋子翻腾,寻找。 “她父母双亡,没了依靠,来投亲靠友。”阿四拿眼睛偷瞄搜索的日本兵,看他们把锅碗瓢盆扒拉到地下,淬碎了瓷碗,痛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