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陈树功又跟踪黄劲松来到玄武湖畔,远远看着老小子站在湖畔惬意地吸烟,傍晚南京的溽热才稍歇,湖面上送来凉爽的风,吹拂得人神清气爽。黄劲松吸完烟,手指一弹,烟蒂划一道弧线,落入水中。 属下调侃说:“长官,我下水捞去。” 戳到陈树功痛处,他扬手给属下一记“麻栗子”。 黄劲松的司机又开始吃饼干与糖果,这一回属下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揭开手帕,露出里面包裹的一只烧饼。 “妈的,老子让你盯着黄劲松,你却盯着他司机手上的吃食。”陈树功恼怒地低声骂道。 “这小司机太缺德,这个点儿吃东西,不是馋人么!”属下咬得烧饼满嘴掉碎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这也是为了工作。” “也不知道孝敬上司半个。”陈树功伸手来撕掉半个烧饼,迫不及待塞入嘴中嚼起来。 属下偷笑:“您不也是只看着小司机。” 小司机不知吃点心,还抽烟。烟头一明一暗,同样勾得人烟瘾难忍。此时黄劲松吸饱烟,吹够凉风,返身回到座驾。小司机见状,连忙在树上捻灭烟蒂,屁颠颠地跑回轿车,驾车离去。 “老子就不信这邪了!”陈树功没有跟踪而去,而是像上回一样走到黄劲松待过的地方,仔细勘察。 玄武湖真美,随便一处,就是一幅笔墨细腻的山水画。怪不得老小子流连忘返,而陈树功以前忙于公务,竟没留意它的风姿。 但,他想找的东西,一无所获!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牢了,陈树功竟跑到小司机刚才站立的地方查看。那是棵垂柳,树影婆娑,风姿绰约。陈树功找到小司机捻灭烟蒂的地方,他在此树干上留下一处烫痕,还留有残存的烟灰。陈树功伸手抚摸树干,发觉烫痕边沿有一处不起眼的小树洞。他伸出一根手指探进去扣,什么也没有。 但这是藏情报的好地方! 如果黄劲松将这个小树洞当做死信箱,与日本人交换情报,那是非常隐蔽的,也解释得通他为啥常来这儿盘桓。可是树洞里一无所有,黄劲松离去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说明他并没有将此处当作可以利用的死信箱。 这是不证明黄劲松清白无辜? 陈树功如泄气的皮球,浑身乏力,灰溜溜打算收队回家。正当转身缓缓离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天眼一般,脑海里闪过一道光,照亮了全部:如果这个树洞只是日本人给黄劲松传达指示的信箱,那么树洞空了,只说明黄劲松取走了信息。而他给日本人传递消息,则另有渠道。 陈树功蹦起来,返身跑回去扑向垃圾箱。属下这回惊诧地看见,长官不避肮脏,亲自动手翻起垃圾。 终于找到小司机丢下的糖纸,陈树功展开,对着尚未黯淡的天光,看见上面有一行小字,还夹杂着数字。这些字与数个个都认识,但串联起来却不成意思,像是胡乱的涂鸦。 这是什么意思?陈树功一时半会儿琢磨不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是八九不离十的:这应该是一组密码。黄劲松时常到玄武湖边,决不是闲情逸致看风景,而是互相传递情报! 陈树功心头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老小子太狡猾,他利用小司机交换情报,而他自己则为小司机打掩护,混淆视听,蒙骗监视。这么多日子,陈树功与他的属下风里来雨里去,夜以继日,眼睛始终盯在黄劲松身上,当然是盯错了对象,白费力气。 陈树功将糖纸揉成一团,重新放回垃圾箱,然后带领属下埋伏到附近的灌木丛中。他想看看,谁会来取走情报。 夜深,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衣着单薄的陈树功浑身湿透,冷风裹着湖水湿气滚滚而来,冻得他们嘴唇青紫,瑟瑟发抖。熬到第二天凌晨,终于等来一名拾荒者。他背一只大竹篓,佝偻身子,不紧不慢走到垃圾箱,用铁钳从里面扒拉出垃圾,放进竹篓里,然后左右张望一圈,走了。 “盯死他!”陈树功向属下发出命令,身边三个属下迅速跟上去。而他自己先回洪公祠办公室,打电话向身在汇报案件进展。 “先沉住气,别打草惊蛇。叮嘱,“赶紧让技术鉴定室破译。不抓到真凭实据,这样的高层咱动不得。” 不一会儿,盯梢的特务回来,报告拾荒者去向:他趁着天未亮,竟去了丁约翰博士西医馆。其实,这家医馆早已在第二处挂了号,其背景就是日本人。 陈树功一拍大腿,得意极了:狐狸再狡猾,哪敌得过好猎手,黄劲松终于藏不住尾巴。他出卖灵魂,甘当日本人走狗,现在只要把密码破译出来,那就是证据确凿,铁板钉钉。 在上海,刊载于《申报》夹缝中的寻人启事出来没几天,亨得利经理就手捏报纸,找到巡捕房。冯查理将他拉入停尸房,指着一具泡烂的尸首让他认人。 尸首赤身裸体,在水里泡久了,白花花很干净,像一坨剃了毛的肥猪肉。白布单掀开,露出一张肥头大耳的脸,这是泡胀了的缘故。亨得利经理浑身一哆嗦,差一点吐了。他连忙用手指捏住鼻子,气味太难闻。不过,从眉目当中,他依稀辨认出,这正是店里的伙计。自从给送表之后,他就失踪了,没想到年纪轻轻竟已遇害。 “他是被人勒死的,怎么回事?”冯查理问。 “这还得从一块表说起。”经理哭哭啼啼地回答,“一个月前,来店里看上一块康斯坦丁的腕表,当时缺货没买。后来我们给他从香港调货,派伙计送到他办公室。不曾想,从此之后连人带货消失不见,杳无音讯。” “这姓刘的嫌疑最大。” “谁说不是呢!”经理呜呜抽泣,“后来我亲自上门打探,他竟说没见过我家伙计,硬是诬赖他携表潜逃。可怜这小伙计,年纪轻轻,为一块表,竟搭上性命。” 这案子说简单也简单,把姓刘的找来一问,不就清楚了。可是,现如今,嫌疑犯不是一般人,他有头有脸、有官有职,是党国要员,那就不好办了。冯查理搓着手,踌躇说:“这案子,难!这表下落不明,咱们也不敢冤枉官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