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驶入司令部大门,在空旷的操场上停下。邹士夔跳下车,只见操场上站着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一名军官举起手示意,士兵们端起枪瞄准。顺着他们枪口所指,邹士夔看到四名俘虏一字排开,跪在墙角,他们脸上蒙着黑眼罩,身上血迹斑斑,显然经受过严刑拷打。军官挥手,一阵尖锐刺耳的排子枪响起,硝烟弥漫。等烟雾散去,只见俘虏们直挺挺躺在墙角,胸口布满窟窿,鲜血飚起,像小喷泉一样。还有一名俘虏脑袋被削去半拉,一汪脑浆子像豆腐脑似的撒在地上。 邹士夔浑身一激灵,显然这是安排给他看的。他抬起头,三楼一个窗户人影一闪,似乎就是郎本。他隐约看见郎本嘴角挂着鄙夷的笑容。邹士夔深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眼前的大楼黑瞳瞳的,恍惚间仿佛蹲在地上的怪兽,全身绷紧了,蓄势等待,准备扑向猎物。 邹士夔头皮发麻,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颤。但事到如今已无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撞进去。 郎本实仁早已恭候多时,他身后站着两名手持军刀的日本军官。 “邹先生有胆色,在两国交战之际敢于深入敌营,这里可是你们中国人口中所称的魔窟,很多人有来无回。” 邹士夔强压心头怒火,故作轻松地说:“我是主张中日亲善的,日本人有恩于我,我不会忘恩负义,何必摆这么大排场呢?再说,我听命于岩井阁下,他让我协助您工作,我有什么好怕的。您该不会不给岩井先生面子,还没拿到情报,就坑害他系统的人员。” “情报带来了?”郎本迫不及待地问。 “哪有这么容易。” 郎本的眼神黯淡下来,面色不悦。 “你到底能不能拿到,给个准信。”他质问。 “说来也巧,我一个兄弟是保管机密文件的。一开口,他拔枪要把我抓起来。” “这么说,还是没办成?”郎本翻脸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钱打动了他。” 郎本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情报呢?” “我只拿来一半。” “怎么说?” 邹士夔继续说:“他手上正好有一份布防概略图,就匆匆描一份交给我。至于详细的兵力配备计划,正在抄录,要等两天。不过他可说了,凭这份简图就要见到真金白银,否则后面的免谈。” “一份情报要分两次给,不爽快,拖泥带水,他还怕拿不到钱吗?” “也有这种考虑。”邹士夔不否认,“你们日本人名声可不好。” 郎本尴尬地讪笑,伸手来讨。邹士夔脱下鞋子,从鞋垫下抽出一张折叠的纸,那是一份小尺寸的上海导游图,上面用铅笔粗略地描了一些军事符号。郎本兴奋地搓手,郑重其事地接过简图,转交给一个手下,让他马上去隔壁找人鉴定。 邹士夔心一沉,没想到郎本在隔壁房间安排了专家,专门鉴定他送来的情报真伪。要是被看出破绽,今天怕是走不出这魔窟半步。邹士夔不禁偷瞟一眼郎本身后站着的日本军官,他手里握着锋利的武士刀,随时可以抽刀出鞘斩杀。邹士夔眼皮一跳,饶是心里打鼓,他还得强作镇定,把戏演下去。 “您是信不过我?” 郎本和颜悦色地回答:“没有的事,邹君多心了。鉴定一下,让你我都放心,才好往下接着谈。钱一定不会少你一个子儿,我们日本人说话是算数的。” “那是最好不过。”邹士夔伸出手讨钱,“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讲好四百万,回扣一百万,您给三百万就行。” 郎本狡猾地笑起来:“三百万块钱,没错,不过这钱还得再扣一百万。” 邹士夔佯装愤怒:“说话不算数,为啥接两连三打折扣?你们小日本办事忒不地道,一拿到图纸就变脸,跟我耍起小心眼,真不该信你们。” “邹君息怒,容我慢慢解释。”郎本连忙安抚邹士夔,“我们是为天皇服务,钱也是天皇拿出来的。如果你给的东西是假的,我和我的部下就得切腹自杀,承担责任。我们不怕死,做事总有风险,愿赌服输,可家里老小妻儿也是要吃饭的,失去倚靠,他们怎么活?所以要扣下一部分钱,当做风险补偿。” “咱们中国人几千年来最讲究的是忠君爱国,现在我冒被天下人唾弃的危险,将国家机密出卖给你们,四百万要扣一半,还有良心吗?” 郎本鄙夷地微笑:“邹君,别提良心。你我现在做的,都是昧良心的交易。还提良心,不是寒碜自己么。” 邹士夔一时语塞,结结巴巴回答:“老子已经亏了国家,再亏自己,这交易不做也罢。” “何必呢,做生意嘛,总有讨价还价。” “实话告诉你,两百万是我答应我兄弟的数。”邹士夔有点急眼,“老子上下牵线,忙里忙外,总不能连杯茶钱都挣不到,白忙活吧?” “你像白忙活的人吗?”郎本嘿嘿冷笑,“你与你兄弟怎么分钱我不管,反正我只出两百万。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千万不能透露拿回扣的事。” “小日本呀小日本!”邹士夔无奈摇头,“既然这样,我今天就要拿到钱。” “不好意思,仓促之中没准备那么多现金,只准备了两百万凭票即付的支票。”郎本将一张支票递给邹士夔。 邹士夔一听,顿时跳起来,火冒三丈:“你耍我呢,给一张空头支票就想打发老子!” 邹士夔对金融这一摊可不陌生。当时上海滩,利用空头支票搞欺诈,时有发生,除了少数两家英美大银行,一般买卖不接受支票付款。 “你放心,是花旗银行的,保证取到钱。”郎本说。 美国花旗银行信誉卓著,还是值得信赖的。邹士夔停止抱怨,接过支票,小心藏在贴胸的衣袋里,起身准备要走。他得趁还没露馅之前,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巧的是,刚才拿图纸去鉴定的小日本匆匆回来,在郎本耳边低语几句。邹士夔心被抽紧了,不知鉴定结果如何,要是被看出破绽,小日本能当场给他开膛破肚。 “邹君,请留步!”郎本马上叫住邹士夔,几个保镖迅速插到邹士夔身后,拦住他去路。邹士夔心一凉,难道他们识破了戴笠精心布置的计谋? “邹君送来的布防简图,刚才鉴定过了,真实的可能性很高,希望你尽快将详细布防图与兵力配置计划拿来。” 邹士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这一回他得端足架子,吊一吊日本人。 “看来你们还是信不过我,跟我来这一手。” “别生气,邹君,我们也是被迫无奈才出此之举,请务必谅解。”郎本急于表白,“做买卖嘛,谁也不想当冤大头,被人当猴耍。” “这我勉强可以谅解。”邹士夔说,“但就冲你们刚才付款的时候那个扣扣索索的样子,买卖到此为止!” “不就是钱嘛。”郎本露出笑容,“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难事,我们可以再加钱!除了前面给的四百万,再加四百万。如何?” 邹士夔面露不屑:“再加四百万,说的好听,七扣八扣能剩多少?” 郎本讨好地回答:“钱再多加一点没关系,你要多少尽管开口,只是回扣一定要打的,我们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搞不好切腹谢罪,所以这钱就一半一半。” “果然雁过拔毛,你们改不了这臭德行。” 郎本无耻地笑道:“我们做情报交易,不能你们吃肉,我们连口汤都捞不着,干瞪眼瞧你们吃香喝辣。只有大家都发财,才能合作长久嘛!” “浑水摸鱼,中饱私囊,您真是天皇的好战士。”邹士夔指着郎本笑,伸出大拇指。 “彼此彼此,瘌痢头不要笑瘸子。”郎本大言不惭,“人性如此,用你们中国一句老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把钱准备好。” “当然,下次交易,我们会把钱全部备好,正金银行的支票,见票即付。不过,邹君要是拿不来,大家都会很难堪。” 听到正金银行,邹士夔知道小日本又准备耍花样。为了继续吊住郎本,他只能先答应着,然后迅速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