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经理边说边将一摞银洋塞入冯查理手中，“您可得为民作主啊。” 　　 “哪能呢！”冯查理是吃惯拿惯的人，脸不红心不跳收下钱，“我意思是，先得找到那块表。表在谁手上，谁就是凶手。” 　　 数天之后一个晚上，冯查理带着两个属下从曹家渡三民浴室洗完澡出门。他伸一个懒腰，浑身舒泰，一股凉风拂面而来，吹得他精神一爽。此时，一个黑影窜过来。 　　 “小赖皮啊，吓老子一跳。”冯查理不悦地说。 　　 小赖皮是这一带的地头蛇，也是巡捕房的眼线。由于冯查理罩着，他在地头上为所欲为，势力遍布劳勃生路（今长寿路）与梵皇渡路一带。他满脸堆笑，凑近给冯查理递上一支烟，说：“冯探长，这两天存善里黑市上出现了一块康斯坦丁（今江诗丹顿）腕表，我瞅着像您说的那一块。” 　　 曹家渡五角场是个商贸繁盛的地区，除了白天营业的各色正当商铺，晚上在梵皇渡路路存善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黑市，也同样兴隆。这存善里就在五角场商业岛对面，四通八达，弄堂套着弄堂，巷子接着巷子，一个人钻入其中，就如水入大海。由于这样的地理特征，每到夜晚，全上海大盗小窃、坑蒙拐骗得来的赃物，全在这里销赃。而小赖子就是这销赃窟背后的庄家。 　　 自从亨得利经理报案之后，冯查理撒开手中的眼线，让他们留意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这不，有回音了。冯查理抑制不住心中喜悦，问：“卖家是什么样的人？” 　　 “生面孔，操两湖口音。”小赖子回答。 　　 “看着像当兵的吗？”冯查理故意往刘恒刚那里引。 　　 “吃不准，穿着便衣呢。” 　　 冯查理回头对下属说：“要不，咱去搂搂。” 　　 小赖子带路，冯查理三人钻进存善里。弄堂里没有路灯，有也被人故意打坏了。黑灯瞎火，可人却不少，一路上沿墙根一线排开，或蹲或站，藏着掖着，都是来路不明出货的卖家。而看货的顾客也不少，狭窄的弄堂里摩肩擦踵，一会儿这边火柴划亮一道光，一会儿那里打火机点着火苗，鬼火一般飘忽，都是看货掌眼的，看对了眼，买家卖家也不言语，私下里捏手指头讨价还价。有人上前悄声问：“簇新的火钻大戒指要吗？” 　　 小赖子把兜售的人推开，将冯查理一行引向弄堂拐角一个不引人瞩目的墙根，那里站着一个矮小精壮的男子，十八九岁愣头青，可眼神老练、见多识广的样子。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不依不靠，双脚如铁塔扎在地上，如立正站军姿一般。冯查理心里一格登，这小子七八成是当兵行伍出身。 　　 “小心，他身上可能藏着带响的家伙。”冯查理告诫大家。 　　 小赖子凑近那人，小声说：“兄弟，我带个识货的来掌掌眼。” 　　 想必小赖子之前已经跟他打过交道。那人穿一件长袖子单布衫，袖着手，眼睛不屑地斜睨着，问：“有啥好看的，你买得起吗？” 　　 “吆，挺横。”小赖子不乐意，“买不起，我搭啥腔，没事逗你玩呐。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你是谁关老子屁事，怎么着，想来横的硬抢？”小伙子说话带刺，是个硬茬。 　　 “小兄弟，买卖么，和气生财。”冯查理怕事情搞砸，忙站出来圆场，“我们是诚心想买的，你藏着掖着，这买卖没法往下谈。” 　　 “你们三番两次来看货，却始终没买的意思，要不你给点诚意，先亮亮这个？”小伙子举手做一个捻钞票的手势。原来，小赖子为了确证，已经来问过好几次，让小伙子心生疑窦。 　　 这一问倒真难住了冯查理。他在这一片混，吃饭、洗澡、抽大烟，从来凭的是一张脸，啥时候掏过钱包，所以身上真没带钱。 　　 小赖子插嘴：“黑市的规矩，先看货再付钱。货卖千家，没道理不让看货。” 　　 “什么货，你不是不知道。”小伙子回答，“我看你是存心来砸我场子。” 　　 小伙子说着，手要伸到后背摸家伙。冯查理见势不妙，连忙拽住他的手臂，说：“算了，不看也罢。要不，咱先议议价，价钱合适，我好回去拿钱。” 　　 小伙子嗤地哼一声，说：“这才像有诚意的。” 　　 他伸出手，冯查理趁势抓住他手掌，手指比划着，装作议价。而此时，两名属下已一左一右贴近小伙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双臂。冯查理毫不迟疑，一下抱住小伙子，伸手到他后背，掏出一把子弹上膛的撸子。 　　 小伙子懊丧极了，可又不敢大叫，压低声音说：“老子是扛枪吃粮的，你识相，赶快放我走。” 　　 “抓的就是扛枪吃粮的。”冯查理抬手把小伙子衣袖撸起来，一块崭新的大盘腕表赫然在目，“人赃俱获，齐活，走！” 　　 这边的抓捕与挣扎惊动了周围人，大伙儿见便衣抓人，拔腿想跑。小赖子出声高叫：“都别动！这家伙偷了我洪门山堂的宝物，老子今天清理门户，跟各位无关，该干啥干啥。” 　　 原来是道上内讧，大伙儿放松下来。来黑市交易的，都是来路不正的东西，卖家背后大多牵着盗匪毛贼，所以大伙儿最怕衙门里的公家人。一听是道上清理门户，与官府无涉，众人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弄堂里又恢复平静。 　　 把嫌疑犯弄进普陀路捕房，冯查理不敢怠慢，立刻开堂审讯。人犯很嚣张，破口大骂：“知道老子啥背景，这一回你摊上大事了。” 　　 “啥背景？”冯查理充傻装楞，“我们庙小，你可别吓唬人。” 　　 “不能说。”嫌犯神秘地回答。 　　 “有啥不能说？”冯查理撺掇。 　　 “我告诉的人，都死了。”嫌犯意味深处地挤眉弄眼，“赶紧把我放了，咱们就当这档子事没发生过。” 　　 “嘿，老子就不信邪，听一名字就能丢性命？” 　　 “那我告诉你，可别后悔。”嫌犯没耐心兜圈子，“老子是国民政府军事统计局第二处的。” 　　 冯查理不太明白这是啥机构：“一个统计局这么牛逼？” 　　 嫌犯被气笑了：“你他妈就是一棒槌！我劝你一句，赶紧回家，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挨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