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生不是慈善家,烟赌娼这些伤阴德的事,他早就在干了。” 藤原又问:“你说杜先生不会卖国当汉奸,决计不答应这门生意,难道是我听错了?” 邹士夔不慌不忙回答:“漫天要价就地还价,这不过是讨价还价的一种伎俩。” “中国人讨价还价的方式真特别,我一时被搞糊涂了。”藤原摇头,“难不成爱国卖国也能当一门生意来讨价还价?” “在商言商,商人眼中什么都能卖,什么都能买,无非是价格合适不合适的问题。”邹士夔解释,“我刚才搬出爱国卖国的大道理,无非是想说,在这笔买卖中,杜先生是担了大风险,这千人唾骂的名誉损失可得在利润当中找补回来。” “原来如此!”藤原狡黠地一笑,手一挥,让手下把刀收起来,“我知道英国人给杜先生的鸦片,利润是五五分。我们可以让步到四六分,杜先生拿六成,如何?” “中国人最重道义节操,为这买卖,杜先生得把脸皮全揭下来让国人踩。中国有句古话,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是拿命来做买卖,六成太少!” “你真是做买卖的一把好手。”藤原夸道,“六成真的是底线,要不你们答应每年拿两万箱的货,我们可以再让一成。” 两万箱,这数字太惊人,是上海滩目前鸦片销量的三倍。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消息传出去。 “咱们第一次见面,互相亮了底,谈的不错。”邹士夔想抽身,“我得回去跟杜先生汇报,让他定夺。” “那是当然,我也要向上峰报告,咱们下次再约。”藤原笑道。 此时,出门打探的浪人又奔回来,对藤原摇头。藤原一拍手掌,大叫:“原来是使诈!” 弄巧成拙,邹士夔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藤原继续说:“你不老实,我怎么相信你?” 刀又架回到邹士夔脖子上,这回刀刃接触皮肤,割破一道线。他不禁浑身一抖,说:“藤原君,我们谈的不错,何必这样待客。” “商人以诚信为本,你张口就撒谎,刚才谈的一切是不也糊弄我?” “我刚才是病急乱投医,刀架在脖子上,谁不怕!”邹士夔连忙辩解。 藤原大笑一声,说:“知道怕就行!” 他示意把刀收起来,继续说:“实话告诉你,我们做买卖,是以刀枪做后盾的,不怕你们抵赖。” 邹士夔心头一凛,藤原的话似乎话中有话。 “和气生财,做买卖何必刀兵相见?”邹士夔说,“再说,纵横上海滩十多年,杜先生也不是吃素的,真要干架,恐怕你们未必能讨得了好。” 藤原冷笑:“恐怕你没听懂我的话。不妨告诉你,我们的货从蒙古入境满洲,经大连海运到上海,这一路没有关东军的保护是不可想像的。你们得明白,做买卖的对手是谁。难不成杜先生想靠手下一批混混,跟正规军抗衡?” 原来如此,真正的对手大东家是日本关东军!这买卖日本人包藏祸心,歹毒至极,一方面可以毒害国人,消磨他们的意志,让国家羸弱不堪;另一方面以贩毒盈利资金供养军队,为进一步侵占中国打下基础。 “我也不为难你,你回去传个话,我们找上杜先生,是看得起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藤原面带讥笑,“谅他一干小鱼小虾也翻不起大浪。” 走出日本人的房子,邹士夔长舒一口气,没想到还能捡一条命出来。他回望黑洞洞的门,心有余悸,不觉伸手摸一把脖子,凉凉的,有一点痛,再看手掌,一巴掌艳红的血,想必是刚才刀刃剌出来的伤。 马路对面停着两辆黄包车,拉车的苦力就着黄酒吃烧饼。看见邹士夔出来,他俩连忙将车拉到他身边,放下拉杆,请他上车。 “杜先生让我俩在门外接应你。” 车夫一席话,让邹士夔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感动之余又有些生气。敢情杜月笙知道这趟差事凶险,事前一点不透底,只蒙他一个人。 “就你俩?”邹士夔不悦地问。这三狗两猫,明显不是来为他保驾护航,替他收尸还差不多。 “大队兄弟等在前头的十字路口,一有情况就会冲过来帮忙。”车夫一指一箭之遥的路口。难怪日本浪人出门巡视,没瞅见啥。 等邹士夔坐着黄包车来到十字路口的路灯下,只见万墨林带三十多人正候着。他们个个一身黑色短打,手脚干练,围着一副扁担,一旦有危急情况,从箩筐里抽出砍刀就能冲上去拼命。 万墨林看见邹士夔,把他扶下车问:“杜先生吩咐我带人给你壮胆,日本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邹士夔生气地说:“我这七斤半(指头颅)差一点撂在这里。” “不能够吧,日本人真敢犯浑耍横?”万墨林不信,“你看你不是好好的嘛。” “杀我一个不够,他们的目标是咱们四万万五千万同胞。” “这么严重,不是说谈生意吗?” “这里没法细说,赶紧带我去见杜先生。”邹士夔回答,“我有紧急的事向他汇报。” “杜先生也在等你。”万墨林把邹士夔塞入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轿车发动,一路疾驰,来到杜公馆。 听了邹士夔述说,杜月笙眉头紧皱,只说一句:“辛苦,让你冒这么大险替我跑一趟,你先回去休息。” “杜先生,这买卖可做不得!”邹士夔担心杜月笙见利忘义。他就是靠帮洋人贩毒起家的,真想做这单生意没啥心理障碍。 杜月笙呵呵笑道:“小阿弟,我杜月笙不是啥好鸟,贩毒起家,可我分得清哪门生意可做,哪门生意打死也不能做。” “英国人是奔钱来的,可日本人是想一口吞了咱中国,连渣都不剩。”邹士夔规劝,“这回想跟您做买卖的,其实是日本关东军。” 杜月笙一点不觉得惊讶,点头道:“日本军方拉拢我已不是一回两回,不妨告诉你,上月海军大臣永野修身从日内瓦回国途径上海,特意拜访我,提出愿出资三千万日元跟我联手办一家中日建设银公司,条件十分优厚。他们这么做,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您拒绝他们啦?”邹士夔问,“应该狠狠拒绝,让他们死了这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