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日本人在上海做纱厂做面粉,数不胜数。这天打雷劈的偏门生意,你们也想插一脚?”邹士夔惊讶。 为首的日本人笑道:“在商言商,烟土也是一门买卖,做买卖而已。” “这买卖可伤阴德。” “不做这买卖可伤钱。”日本人说,“即便我们日本人不做,其他人也在做。你看,英国人用鸦片敲开中国大门,每年从印度输入成千上万箱公班土、加尔各答土,赚的盆满钵满。他们能做,我们为啥不能。” “可国民政府与公共租界都在厉行禁烟。” “明面上禁烟,做做样子而已,台面下哪个军阀不贩烟,否则市面上哪来这么多云土川土?”日本人嗤之以鼻,“至于英国人,更是既做婊子又树牌坊,怡和洋行追根溯源,正是东亚最大的鸦片贩子出身。” 邹士夔仍然抗拒:“这买卖上不得台面,风险太大,刀头舔血。” “所以才要找杜先生合作,他黑道白道路路通。你别跟我说,他是个慈善家。俗话说冒多大险才能得多大利,不想冒险只能待家里喝西北风。” 没想到杜月笙让他帮忙,做的竟是这断子绝孙的生意,邹士夔心中骂道。可怪谁呢,杜月笙底子不干净,脚踏黑白两道,垄断上海烟、赌偏门,众所周知,投在他门下做事,还能有个好? 邹士夔长叹一声,自己从一个有志青年,为混口饭吃,竟不得已沦落到贩毒。他无力反驳,可心中仍有不甘。 邹士夔拿起烟枪,凑近鼻子一嗅,一股劣质烟土的呛人气息直冲鼻子,他不禁打一个大喷嚏。 “这什么土?从哪儿来?太差了,比公班土差远了,连川土都比不上。” 在烟土中,来自印度的公班土质量最好,俗称大土;加尔各答土次之,俗称小土。其下国内云土最上,川土、贵土稍次。 日本人不以为意地讪笑:“这土来自波斯与蒙古,以红纸包之,俗称红土。它是不好,可架不住便宜,价格比川土更低,码头上扛大包、街上拉洋车的苦力们都抽得起。我们想让所有中国人都尝一尝飘飘欲仙的销魂感觉,这得是多大的市场!” 听到这儿,邹士夔如冰水灌顶,汗毛倒竖起来。日本人带来的红土瞄准中国低端市场,试想所有中国人都沉湎于鸦片,一旦日本人打进来,一个个病恹恹的大烟鬼,谁能扛枪抵抗? 日本人的用心太险恶啦!邹士夔气血上冲,愤怒至极,恨不能立刻跑到繁华大街上,当众揭穿日本人的阴谋诡计。可转念一想,还是先摸清情况再说。 邹士夔满脸堆笑问:“说了半天,我还没请教您是谁,哪家商号,掌柜姓甚名谁。” “我就是藤原一郎。”日本人以为生意有门,“我们是华中振兴会社,社长李鸣先生。如果我们谈的不错,可以让我们社长与杜月笙先生最终一会,签署协作合同。” 邹士夔疑惑,一帮日本人的头儿竟然叫中国名字,他肯定不是中国人,而是常年混迹中国的中国通。他又问:“你们社长也在上海?” 藤原一郎回答:“当然,他亲自坐镇上海。我们只是前台的提线木偶,幕后操纵的人是他。” 邹士夔冷笑一声:“恐怕你们要失望了,这个毒害中国人的合作,杜先生决计不会做。” “你说什么?”藤原一郎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你家不做别家也有人会做。我们选择杜月笙,是因为看中他身后的青帮势力。如果他不愿做,我们可以跳开他,与别人谈。这么好的生意不愁买家。” “杜先生不会卖国当汉奸,你们死了这条心!”邹士夔斩钉截铁地说。 藤原一郎满脸堆笑说:“你言重了,这跟卖国没关系,只是一门生意而已。” “表面看是生意,实际包藏祸心,要置吾国吾民于万劫不复之地。” 突然,藤原身边的一个日本人跳起来一把将邹士夔按在桌子上,拔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架在他脖子上。 邹士夔大叫:“我是杜先生代表,你们伤害我,就是不给杜先生面子,向杜先生宣战。” 藤原一双吊睛豹眼充满歹意,说:“宣战又如何?今天正好借你的项上人头,让杜月笙清醒清醒。他号称上海滩教父,可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突然的变故让邹士夔惊慌失措,没想到这趟差事竟成了他的断头路。日本人的钢刀与他的脸近在咫尺,昏暗中仍然能感觉到锋利的寒光。幸好用的是刀背压住他脖子,可只要日本人翻转手,冰凉的刀刃就会切入他的肌肤。在最初的慌乱之后,邹士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命。只有保住性命,才能把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告诉国人。 “藤原,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邹士夔使诈说,“我的兄弟们已经把这里包围起来,到点儿没看见我出来,他们就会冲进来踏平这里。” “哦?”藤原将三角吊眼扫向给邹士夔开门的浪人。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我特意探头看了四周,没看见有人。” “他们都藏身周围弄堂、树篱间,哪能让你轻易发现。”邹士夔继续诳。 “再探。”藤原朝浪人示意,浪人转身急速出去。 “藤原,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邹士夔口气缓和,避免刺激对方,“你做不成买卖就杀掉对方,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跟你做买卖?” 藤原抬手示意手下,手下放开邹士夔,让他坐端正了,但刀仍然搁在他肩膀上,只要横着一扫,就能切下头颅。 “你也知道,我们做的是偏门生意,上不得台面。”藤原说,“要么答应合作,咱们一块儿捞偏门;要么你死闭上嘴,这样我们的秘密才不会泄露。” 邹士夔明白了,眼下不答应他们,断然走不出这个门。他反常地大笑,说:“我也没拒绝呀。” 藤原一愣,不解地问:“你刚才叽叽歪歪,说这生意伤阴德,上不得台面,难道不是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