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登上去武汉的招商局轮船。他面容青涩,一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年轻人爱招蜂惹蝶,穿一身笔挺的乳白色西装,戴紫红色领带,脚蹬三接头皮鞋,一副富家公子打扮。他左手仍然戴一串红绳子串起来的八颗玉观音珠子,这是接头的暗记。右手提一只柳条箱,箱子里只放一些换洗衣物。衣物里层层包裹,有一封信,是用德文写的。年轻人心里很笃定,身上没有任何违禁品,只一封信,即便搜出来,谅警察也不懂德文,不知写的啥玩意儿。他只当这一趟是去度假,黄鹤楼必去,木兰山也是久负盛名,到此一游决不可错过。 轮船一声长鸣,波浪翻滚,渐渐立刻码头。陆家俊站在甲板上,惬意地浏览岸上一弯万国建筑,仿佛置身西洋国度。一直到灯红酒绿消失,他才回到自己的一等船舱。亲哥派的任务,自然特别照应,给了不少经费。陆家豪过一把阔少的瘾,一身白色西服只有一等船舱才配。 王昌鹤在办公室,一一端详特务们带回来的文稿。 “没比对上的?”他问。 “没有。”笔迹鉴定专家回答,“因为电报底稿是故意用左手所写,所以比对十分困难,只这一张比较相似。” 笔迹鉴定专家从一堆文稿中抽出一张,正是司徒慧所写。王昌鹤对比着看,瞅半天也看不出一个子丑寅卯,叹一声放下。 “我怎么看不出来?” “长官,我只是从书写习惯上看出一点端倪,不能十分确定。”专家回答。 又一条线索断了!王昌鹤沮丧地仰面躺坐在沙发上,挥手让专家离开。这么些日子,案子一筹莫展,嫌疑者的电报联系中断,悄无声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他们是不是发觉自己被盯上了?”王昌鹤心里暗说,“虞志雄那么弄,是不是弄巧成拙?” 他仔细回想审讯虞志雄的过程,不应该呀!他心机深藏,虞志雄在生死之间求生心切,不可能识破。收到虞志雄发出的求救信,上海方面毫无回应,如一潭死水,扔下一块石子,却激不起半点波澜。 他脑海里浮现起刘恒刚的嘴脸,心里泛起一阵嫌恶。自从他来到武汉,明里暗里总感觉到这个家伙暗中作梗。武汉区大多是他的人马,不是王昌鹤的班底,王昌鹤感觉指挥不动。再加上刘恒刚强横霸道,完全不把他这个上司放在眼里,弄得王昌鹤不得不委屈求全,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咽。他决定下去走一走,看一看,说不定就是刘阎王搞鬼。 邮电局局长办公室,马伏厩带着一帮属下,烧香的赶走和尚,把局长办公室占据了。而堂堂邮电局长早就风闻复兴社特务厉害,不敢得罪,只能委曲求全,到电报室挤一挤,美其名曰一线督战,其实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娘。 刚吃过午饭,正是瞌睡时间,一些特务忍不住倒头就睡,鼾声如雷。另一边,马队长带头,一帮属下正聚精会神赌纸牌。有人输急眼,脑门上青筋暴突,猴急地大喊大叫。 一只手搭上那人肩膀,他甩手打开:“别闹,老子正走背字,你还偏给老子挠背!” 那只手又搭上来,小喽啰大怒:“把脏手挪开,让你别摸却偏要摸!” 他回头想骂,却一瞬间愣住,叫一声:“王区长!” 赌纸牌的人惊得跳起来,大伙儿一一立正,忙不迭敬礼,纸牌撒一地。有人去拍瞌睡的同伴,同伴嘴里骂骂咧咧,没睁眼翻一个身又打起呼噜。 “继续玩。”王昌鹤体谅地说,“就这么干守着,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可以理解。” 众人这才松弛下来。马伏厩却一脸惶恐,嘴里连连自责:“属下管教不严,请长官责罚。” “有情况吗?”王昌鹤问。 马伏厩表情怪异,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刘阎王严令他不准上报,可王区长亲自来问,如果瞒着被发现,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这,这……”马伏厩口吃起来,拿不定主意到底说不说。 王昌鹤是多么精明的人,一下子明白一定是刘阎王从中作梗。他换上一副威严的面孔,厉声说:“知情不报,家法伺候!” 戴笠治军甚严,特务处家法严峻,一提起大家莫不心里打颤。 “谁吵吵,还让人睡吗?”瞌睡的特务被吵醒,坐起来,还睁不开眼。 王昌鹤掏出手枪,打开保险,回头就是一枪,那个特务一声没吭,中弹倒下,一腔鲜血溅满墙壁。 “玩忽职守,这就是下场!”王昌鹤看枪口一缕青烟飘走。 马队长抹掉脸上飞溅到的血沫子,声音颤抖地说:“有,有,有情况,截获两封电报。” 他打开抽屉,掏出电报,递给王昌鹤。一封是上海关维祐拍来的,刘恒刚看过,吩咐不让上报。电报送给收报人前,马队长留个心眼,特意抄录一份备案。另一封是武汉回电底稿:德明兄来信收悉,饭店恭候大驾,绕指红绳一线牵。 “这字怎么这么熟悉?”王昌鹤自言自语。 “当然熟悉,跟前一封截获的电报底稿一模一样。”马伏厩插话。 王昌鹤想的是上午笔迹鉴定专家所说相似的一幅字,那是武汉行营第五处上校司徒慧所写。 “怎么看?”王昌鹤问。 马伏厩摊开两份电报作比照:“上海来电说的是接头时间,回电说的是接头地点。武汉有一家德明饭店,特别有名。” “跟上一封一样,是藏头信。”王昌鹤点头嘟囔,“第三句怎么解?” 马伏厩摇头:“既不是藏头去尾,也不是时间地点,难猜。” “为啥不上报?” 王昌鹤口气严厉,马伏厩吓得哆嗦,结巴得更厉害,说不出一句整话:“属下,属下,属下……” 他既不想牵出刘阎王,又不敢不回答,真不知道说啥好。 王昌鹤摆手,不用猜都能想到,一定是刘阎王从中捣鬼。他不想为难属下,毕竟还要靠他们干活。杀鸡儆猴,杀一人是立威,杀多了就会把猴儿们全逼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