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局长请我去一趟,没事你放心,好好在家等你老公。”邹士夔想,眼下这架势,剑瑛不会看不懂,所以不必做太多暗示。 “既然嫂夫人出现,那不好意思,一起跟我们走一趟。”黑衣人说话恭敬,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叫上她干嘛?她不懂事,去也没用!”邹士夔拦着。 两黑衣人不容分说,将邹士夔与剑瑛架出弄堂,塞入等候在弄堂口的汽车里。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在黑衣人监视下,两人也说不了什么话。邹士夔只是伸手握住剑瑛的手,通过传递体温,让剑瑛平静下来,不要慌张。这回剑瑛没有打开他的手。 车窗外灯火明灭,似梦似幻。邹士夔脑子里努力编排这些天发生的一桩桩事,捋清一个个细节,看有什么疏漏,让敌人抓住把柄。可捋来捋去,也没捋出头绪。 车子直入南市上海市公安局内,邹士夔与剑瑛被带到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可坐了不少人,为首的便是傅醒华。 邹士夔驱前叫一声“傅伯伯”,傅醒华只略微点头,没搭理他,继续凝神谛听。 这房间透着古怪,虽是密闭空间,可一面墙做的特别薄,隔壁的声儿响儿真真切切传过来,听得真真的。原来这是一间旁听屋子,专门给不便出面的长官旁听隔壁审讯室动静。此刻,审讯室汪勇毅在问:“问你名字呢,是不是叫邱忠明?” 沉默。 “你在共党内是干什么职务的?” 沉默。 “把你的上级下级交代出来吧。” 仍然是沉默。 “你以为不开口,我就没法撬开你的嘴?” 没有一丝回音。 听了一会儿,邹士夔没明白,傅醒华为啥要把自己带到这里?仅仅让他见识怎样审共党分子?绝不是这么简单,他不是没经历过审讯。老狐狸做什么都是精心算计有目的的,今天演这一出绑架戏,后头肯定藏着大猫腻。 “把姓沈的带进来。”汪勇毅恼怒,“你不说,我照样知道你身份。” 审讯室铁门叮咣打开,不一会儿,沈栋的声音响起:“邱忠明邱先生,我是沈栋,培训班学员。我见过您好几回,专门安排领导出行,给他们传口信。” 邹士夔惊讶得张大嘴巴,沈栋竟然投敌!当年他是学生领袖,口才好觉悟高立场坚定,斗争冲在第一线,在邹士夔心目中,他是榜样,别人都叛变,也轮不上他呀! 审讯室一阵骚动,镣铐叮当作响,不用猜都知道是邱忠明跳起来要揍沈栋,被拦下了。 “叛徒,不得好死!”邱忠明咬牙切齿地骂。 邹士夔心如刀绞,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半月前他俩在街头重逢,沈栋还没叛变迹象,十多天之后物是人非,令人唏嘘。此刻,邹士夔脑海中不停翻腾:他是怎么叛变的?对自己有什么不利影响? 傅醒华想干啥?!自己有什么疏漏让老狐狸起疑心了?邹士夔心中疑团越来越大,越来越沉。 “敢情你舌头没掉呀。”汪勇毅揶揄,“那赶紧把你知道的都撂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没有回答。 “死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傅醒华招手吩咐站在身边的属下,“跟汪勇毅说,这家伙是个关键人物,肚子里货色多,别放过他。不管想啥法子,都得把它掏出来。” 没等传话,汪勇毅已经暴跳如雷,叫嚣:“上刑,看你嘴硬还是我鞭子硬。” 审讯室传来皮鞭呼啸声,仿佛一个恶魔叫声凄厉,张牙舞爪蹂躏受害者的皮肉。邹士夔脸颊上的筋随着拷打声,有节奏地一跳一跳。他把剑瑛搂在怀里,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手掌紧紧捂住耳朵。 傅醒华斜眼瞄一眼两人,仍然一声不搭理,自顾自继续听审讯。 “骨头挺硬,小打小闹降不住,那就大刑伺候。”汪勇毅朝刽子手招手。 听到房梁上轱辘吱咋作响,刽子手把邱忠明反吊双臂吊起来。这刑罚不打不抽,看似文雅,却透着刁钻恶毒。绳子绑在手腕上,全身份量吃在脆弱的腕骨上,钻心地痛。不用多久,受刑者会昏死过去。如果绑的时间长,两只手掌就缺血残废了。 邱忠明撕心裂肺地惨叫,却没有吐露一个字。 隔壁邹士夔听得心惊肉跳,豆大的汗珠泄下来,内衣内裤全湿透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国民党监狱的大小刑具他都见识过。他是怕剑瑛受不了,毕竟她一个姑娘家,没见过这么残酷的场面。 “士夔贤侄,你啥时候进来的?我注意听审讯,竟一点没察觉。”傅醒华装模作样。 邹士夔连忙请安问好。 “你身边的是侄媳妇吧。”傅醒华手指剑瑛,“成家立业了,我替你爸高兴。” 剑瑛抬头战战兢兢问一声好,连忙又缩进邹士夔怀里。 “有人告诉我,你早已加入共党,今天找你来,就是想核实一下。”傅醒华慢悠悠地咂一口茶,一双眼睛如剑一般射向邹士夔。 “谁胡说?”邹士夔急赤白咧地辩解,“傅伯伯,你不信,可以找诬告的人来对质。” “我也不信,可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既然你不怕对质,那是最好,清白不清白,一对就真相大白。” 傅醒华让人把沈栋叫来。沈栋探头探脑推门而入,看见邹士夔,愣了一下,硬着头皮蹩进门。 “小沈,这一段时间你表现不错,为破获共青团案立下大功。”傅醒华先着实一顿夸奖,让沈栋吃一颗定心丸。 “过奖,过奖。”沈栋点头哈腰,“还靠傅先生栽培。” “我听你说过,邹士夔是共党分子,没错吧?” “没错。当学生时,我跟他是铁磁的同志,共同烧过日本人电影院。两礼拜前,我俩又在马路上重逢,那时候我还没弃暗投明,他就告诉我,说他跟我一样是共产党。” 邹士夔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深悔当初出于信任与虚荣多嘴多舌,告诉他这个秘密。这是个沉重的教训,秘密最好的去处是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