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绞!”狱卒喊道,声音尖利,像一把刀从空气中挥过。中国的绞刑不同外国,为了增加受刑者痛苦,不是一下子把人绞杀,而是“三绞而绝”,需要绞三次,再把人杀死。这是致命的最后一绞! 龚队长拼命挣扎,双脚踢蹬,把地上刨出一个坑。双手剧烈地撼动木桩,要不是木桩扎的深,几乎让他连根拔起。脖子上的细绳已经完全嵌入肉里,看不见了,只看见脖子这一道线,细的只剩一半。龚队长眼睛死命地瞪着,眼珠弹出,太阳穴上青筋扭曲,张大嘴巴,鼻涕唾沫垂下来,延成一条线。这次绞的时间很长,足足十分钟,等受刑者脸色黑紫,刽子手才松手。龚队长头歪向一边,耷拉在胸前,没有一丝气息。法医与军法处长上前查看,翻眼把脉之后宣布,死囚已死。狱卒们手忙脚乱将人从木桩上解下来,把尸首翻过来,面朝天空,方便摄影师拍照。摄影师畏畏缩缩过来,只见龚队长双眼怒瞪天空,张大嘴巴,似乎在呐喊。他慌慌张张拍完照,匆匆躲开。 “可惜啊!”傅醒华摇头。不一会儿,他从沮丧中回过神来,想起火车上的那一场阴谋,竟得意地轻笑出声。“你的下属马上会来,黄泉路上有伴了。” 与此同时,京沪线的火车上,沈栋心满意足地从厕所里出来,浑身飘散不可名状的异香,邹士夔一闻,知道他在厕所里过完瘾了。 “解开!”邹士夔厉声命令,“你有啥权力铐我?” 沈栋神采奕奕,劲头十足,说:“我怕上厕所的时候,你再搞花样。现在,我有的是劲头陪你玩。” “傅局长知道你染上大烟瘾吗?”邹士夔目光咄咄逼问道。 其时,国民党正在全国轰轰烈烈推行“新生活”运动。蒋介石要求各级官员与全国人民“提倡礼义廉耻的规律生活,以礼义廉耻之素行,习之于日常生活衣食住行四事之中”,挽救堕落的民德和人心,改造革命的环境,确立国民革命的基础。故而,对官员吸食鸦片等腐化堕落生活方式,处罚极为严厉。 “别嚷嚷!”沈栋连忙来掩邹士夔的口,“好歹咱俩过去是同志,关系不错,睁一眼闭一眼饶过我吧。你要是敢去告状,把老子逼急了,没你好果子吃。” 邹士夔面露不屑,指着铐住的手臂说:“你这样待我算关系不错?” 沈栋诡笑:“这样挺好呀,只要你老老实实待着,咱俩就相安无事。” “你是打算借红队之手,要我的命吧?”邹士夔怒目相对,“万一共党真打上门,我既不能躲,又不能跑,就是一个活靶子。” 沈栋被说乐了,终于掏出钥匙。 “丑话说前面,你要是乱说乱动不老实,别怪我再次把你铐上。”他一边开锁一边说,“这样咱们两清了,我放你一码,你也放我一码。” “你以为你的丑事瞒得住?”邹士夔用下巴往车厢里指一圈。 沈栋明白,这车厢里的下属都知道他去厕所过瘾,只不过慑于他的官威,不说而已。 “只要你不对老狐狸说就行。”沈栋把手铐收起来,“其实咱俩不必针尖对麦芒,在老狐狸身边,咱俩的关系渊源最深,完全可以联手。” “行啊。”邹士夔满脑子都是怎么脱身,“那你别像狗一样盯着我,行不?” “那可没门。傅局长吩咐过,这一趟,你别想摆脱我。” 火车飞驰,车轮咣当,响出有规律的节奏。邹士夔内心焦灼,像被鞭子不停地催逼一样。区祖望小子拎不清,明明陷阱就在眼前,以他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大概是想来硬的,强攻押运车厢,救出“龚队长”。可他哪里知道,傅醒华使了调包计,一旦打起来,红队凶多吉少。 怎样才能让区祖望撤兵,又不暴露自己? 邹士夔心里盘算,刚才绝好的机会,可惜功败垂成。现在沈栋像牛皮糖一般粘着自己,要觅得新的机会,恐怕比登天还难! 邹士夔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沈栋,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而身边是假“龚队长”,戴着头套,看不出真面目。邹士夔拿起水杯,递到“龚队长”手里,他揭起头套的下沿露出嘴,喝一口水,然后朝邹士夔露出讨好的笑容。而邹士夔心中却一阵厌恶。 火车进入无锡站,还没停稳,车厢两边各色小贩蜂拥上来,将笸箩伸进车窗兜售。 “香烟要吗?美女牌香烟。”烟贩手里高举香烟,一个窗口一个窗口招揽。 “粽子来喽,大肉粽香的来——!” “云片糕、白糖糕——!” 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满车厢的军警都瞧着沈栋,等他一声令下开饭。 “不准下车,就在窗口买吃的!”沈栋下令,回头一想又补充道,“一半人吃饭,另一半人警戒。” 邹士夔噗呲笑出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里是无锡,谅红队再有胆,也不敢在大城市里动手。你就让大伙儿踏踏实实吃口饭吧。” 满车厢的军警认同邹士夔的话,可又不敢不服从命令,都瞪着眼,敢怒不敢言。 邹士夔故意等烟贩走远了,才伸出头喊:“喂,来包烟,听见没有,别走啊。” 他顺势起身要下车去追烟贩,被沈栋一把拦住。 “你想干啥?” 邹士夔装作无辜地回答:“我下车买包烟,欠那位老哥一包烟。” 他手指刚才借烟的军警,那位老哥也点头说是:“长官,您还记得呢。” 沈栋一把将邹士夔拽回座位,说:“今天不管怎样,你是离不开这张椅子的。” “敢情你把我当囚犯呀!”邹士夔勃然大怒,“我告诉你,论官衔我比你高,轮不到你来给我下规矩。” 沈栋一拍腰际的枪把子,叫嚣:“今儿你不乐意也得听我的,否则老子一枪崩了你!” “我奇怪,谁给你的权力,敢在我眼前摆谱?”邹士夔不甘示弱。 “傅局长吩咐,他老人家的话我当圣旨。” “别拿鸡毛当令箭,你倒是拔枪试试!” 邹士夔执意要走,沈栋拔出枪,没敢顶在邹士夔身上,可仍然拉住他不放手。僵持之际,周围军警纷纷站起来劝架。 “邹长官,沈长官也是好意。” “你们俩当头的吵吵,让我们下属很为难。” “敢情都是你手下的人,帮着你说话呢。”邹士夔对沈栋怒目圆睁,可又无可奈何,只能自找台阶,“算你狠,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邹士夔失望地坐下,心里如同着了一把火,噼里啪啦漫山遍野撒欢了烧,炙的胸膛里生疼。硬来是行不通的,可软的、妙的,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