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维祐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大房子走去,脚下踩到的树叶与小草发出嘎吱嘎吱碎裂声。她踏上台阶,推开门,屋里灯光大亮,许多影影瞳瞳的人影在晃动。她心里暗叫不好,急忙抽身退出,可已经来不及,两名彪形大汉夺门而出,将她拽入屋内。这时,她才看清,屋子里爸爸妈妈穿一身睡衣,垂头丧气地陷在沙发里。他们都是家教极严的人,从来没有穿睡衣见客的道理,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一定是被从被窝里拖出来的,这对极好面子的老夫妻俩,是多么尴尬的事啊! 关维祐心痛不已,内疚极了。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桌子椅子柜子四仰八叉,满地零碎。客厅与扶梯站满穿蓝色中山装的男人,人手一支枪,恶狠狠地盯着她。除了爸妈,兄弟姐妹与家里的娘姨司机,全都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毫无尊严可讲。 “你终于回来,我们等候多时。”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说。关维祐仔细辨认,认出他就是都会旅社柜台上的掌柜。 说着,刘阎王一挥手,让属下给关维祐上手铐。眼见冰凉的手铐铐上女儿双手,关维祐母亲忍不住说:“为啥铐我女儿?抓人总得有个道理。” 刘阎王冷笑一声,回答:“问你宝贝女儿,为啥抓她。” 关维祐母亲伸手抓住女儿胳膊,用日语说:“告诉我实话,你犯了啥事?” 刘阎王出手粗暴地将母亲推个趔趄。关维祐父亲扶住妻子,对刘阎王说:“请放尊重点,我妻子是日本人。” 刘阎王轻蔑地撇嘴:“日本人咋地,想吓唬我,不好使!” 关维祐毫不畏惧,走到父母身边,安慰道:“别担心,没啥事。” 刘阎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啥事?里通外国,通共通匪,还不算事儿?” 母亲惊骇,不敢相信,可眼前这么大阵仗来抓人,又让人不得不信。关维祐父亲是官场上的人,见多识广,今天这排场不简单,不用开口问他已经知道女儿这回牵涉的罪名不会小。 “请问,各位兄弟可是公安局的?”他试探地问。知道来客路数,凭他的人脉,可以安排捞人。 “公安?”刘阎王嘴角一咧,“你把事想简单了。明人不说暗话,老子是复兴社特务处的,这下你该明白,你女儿犯了多大事!” “你一个女孩子,家里不缺吃不缺穿,干啥不好,怎么敢去碰这杀头的营生?”父亲埋怨地瞪一眼关维祐。他心里打鼓,如果是公安还好说,特务处插手的案子,要捞人,难! 关维祐一言不发。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呢。 “带走!”刘阎王发令。 两名特务靠近伸手来抓人,关维祐突然对着爸妈“噗通”一声跪下,含泪说:“爸、妈,我走了,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样一个女儿!” 母亲首先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接着屋子里的女眷纷纷掩面而泣,关维祐在亲人一片哀伤之中被押出大房子。 第二天,阳光通过窗户照进公安局拘留所的牢房里,打在邹士夔脸上,照得眼睫毛痒酥酥的。昨天晚上睡得晚,他勉强睁开眼。牢房里人满为患,他蜷缩在角落里,四肢僵硬,浑身发痛。这不是第一回坐牢,又闻到熟悉的腐臭与尿骚味儿,他的脑袋紧挨着便桶,一阵阵腥臭直钻脑仁。 这一回与上次不同,邹士夔并不害怕。沈栋尽管暴跳如雷,可他职位低,在傅醒华那里不得宠,最大的能耐只是把他关上两天,吃点苦头而已,其它还真奈何不了他。 牢房里各色犯人都有,有两个满脸横肉的江洋大盗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想能不能从他身上捞出点油水。邹士夔爬起来往门口挤,踩到其他人,引来一阵骂声。 “你,犯啥事进来的?”一个吊三角眼不客气地问他。 对这些惯偷、劫匪,邹士夔不想理,懒洋洋地回答:“我是被冤枉的。” 牢房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吊三角眼笑得前仰后合,拍大腿说:“这里每个人都这么说。” 满脸横肉的江洋大盗插话说:“喂,看你又白又嫩,想必是富家子弟,身上应该有俩钱。” 说着靠近过来,伸手就摸。邹士夔愤怒地格挡开他的脏手,不想反被他一拳击中鼻梁,顿时一股咸腥味儿充满嘴里。好汉不吃眼前亏,沈栋把他跟刑事犯关在一起,目的无非是借他们的手,教训他。眼下跟这帮亡命之徒硬抗,没好结果。只要出去,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些人渣。于是,邹士夔摸出所带的钞票,顺从地递给江洋大盗。 “蜡烛,不点不亮。”江洋大盗满意地捏捏票子,“算你识相!” 邹士夔默默无言,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擦去鼻孔里淌下的血迹。他终于挤到牢房门口。那是一道铁门,门上留一块脸盆大小的方洞,插着铁栅栏。邹士夔手握铁栅栏,朝走廊上大喊:“沈栋,你有完没完?赶紧放我出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回音在荡漾,看守都躲着。邹士夔连叫数声,硬是没出现一个人影。 “兄弟,你啥来路?”江洋大盗问,“要搁平时,你这样大声喧哗,看守的棍子早招呼到你脑门上。我算看出来了,你不一般啊!” 从喂到兄弟,江洋大盗口气恭敬了不少,可邹士夔不想搭理他。 “我有一笔横财,埋在崇明岛。”江洋大盗故作神秘地小声说,“你要是能把我捞出去,我俩对半分。” “你能有啥横财?”吊三角眼插话,“要我说,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吧。” 牢房里又一片哄笑。 “咋没有?老子打家劫舍这么多年,总有积蓄。”江洋大盗红着脖颈强辨。 “我自己都陷在这里,哪还有余力捞你?”邹士夔双手一摊。说完,一屁股坐下,把头埋在膝盖间。 日上三竿,静悄悄的拘留所开始有响动。邹士夔凝神细听,脚步杂沓,像是有许多人赶过来。牢房里的众人神情紧张,面无人色,这响动一般是提人杀头才有的,大伙儿面面相觑,不知今天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