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面露惊喜,恢复用本国语说话:“没想到您日语说的这么好,真是让人佩服。您一定是留日学生吧?” “哪里,您过奖。我没有去过日本,只是在东亚同文书院学习过。”邹士夔继续用日语说。 岩井更惊喜:“如此说来,你我还是校友。鄙人大正十五年暨昭和元年毕业,您是?” 邹士夔学日本礼仪,深深鞠躬,回答:“前辈,请多关照!我是昭和七年届生,肄业。” “怪不得。要是不知道的,咋一听,还以为您是近畿大阪府的人。” “我有个大阪同学非常要好,说话可能受他影响。” 交谈中不知不觉招待会的时间已到,总领事石射猪太郎从楼上缓缓走下来。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抹上发蜡全部背向脑后。一张胖胖的圆脸,方鼻阔嘴,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 看到来宾不多,石射猪太郎一耸肩,表示理解,跟相熟的来宾一一打招呼,然后发表祝词。现场有点闹,大家在底下心不在焉地聊着天,只有摄影记者忙前忙后,镁光灯闪烁。邹士夔与岩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听见一两句:“……过去发生了双方不愿意看到的事变,我深感遗憾……卑职与吴铁城市长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的使命是保持国际城市上海的和平与繁荣,要保持上海的天空不再有风暴!” 岩井附到邹士夔耳朵边说:“领事先生也是同文书院的前辈,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毕业。同文书院的学徒(日语,即学生)对中国都有深厚的感情。” “原来同文书院的人脉这么广!”邹士夔心中暗暗赞叹,原来当初父亲执意要将他送入同文书院念书,用心良苦。 在永安公司差点被捕之后,老开第一次主动与邹士夔接头,说明他已经彻底打消了对邹士夔的怀疑。 在一品香旅社的房间里,邹士夔、剑瑛与老开、龚队长四个人各据一角,坐在一张桌上搓麻将,门外还有两个暗哨。老开这回不再化妆,恢复了严经理的真面目。 邹士夔一边摸牌,一边忍不住笑,说:“我应该叫您老开呢,还是严经理。” “调皮!没有剧团,哪还有经理?现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鄙人严铭哲,化名老开。”老开说。 “其实您一直没有离开咱们,为啥搞这么一出?”邹士夔问。 “为了掩护。”严铭哲解释,“我原来就有两个身份,在剧团是谨小慎微的严经理,而在尖锋中,我是老开,全面负责尖锋与红队的工作。你知道尖锋是我党的核心秘密组织,剧团暴露之后转入地下,出于安全考虑,严经理必须在上海消失,留下的是经过伪装的老开。” “你化妆手段太高明,演技赛过剑瑛,我竟然没识破。”邹士夔感叹。 剑瑛掩口而笑,对老开说:“我也被您骗过了。” 龚队长插话:“你小子也不看看是谁。老开可是在苏俄受过特种训练的,伪装是一个地下工作者的基本技能。” “只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严铭哲谦虚,“我要特别感谢你,要不是你及时示警,我怕是已经被捕。” “您终于愿意相信我了。当初姚长庚给我泼脏水,我真担心您上当。”邹士夔发泄一下心中的委屈。 “我看着你一路成长起来,对你我有一定把握。只是地下工作险象环生,我不能轻信任何一个人,希望你理解。” “傅醒华又给我新任务,利用记者身份接近日本人。”邹士夔汇报。 “傅醒华真有眼力,好钢终于用在好刀上了!”严铭哲赞一声,“进展顺利吗?” “我现在才知道,当初家父与傅醒华将我派入东亚同文书院,可谓是用心良苦。同文书院的派司在上海的日侨界太管用了,日本总领事石射猪太郎与副领事岩井英一都是同文书院毕业的,我已经跟岩井攀上了关系。” “太好了。其实在上海,不光有我们,还有来自苏俄的共产国际小组。他们十分缺人,几次通过中央跟我提,想让我派可靠的同志加强他们的力量。我已经把你推荐给他们,不日会有人来跟你联系。” 牌桌上剑瑛打出一张五万,邹士夔眼尖手快,叫一声:“慢,胡啦!”,把牌推倒。 剑瑛懊恼地撅起小嘴:“只当你心思都在说话上,没想到眼睛这么贼。” “想乘我不注意偷鸡,没门!”邹士夔喜笑颜开。 四个人又开始“哗啦啦”洗牌。 “姚长庚就这么放过他了?”邹士夔问。 严铭哲与龚队长对视一眼,对邹士夔说:“他是一系列破坏的罪魁,对党伤害极大,当然不能便宜他,只怕他现在早已躲起来,等以后有机会吧。” “他还在老地方。”邹士夔回答。 严铭哲摸一张牌,刚想打出,听邹士夔这么一说,握牌的手竟悬在半空。 “傅醒华啥意思,想用他做诱饵?”严铭哲问。 “我想是的。他明知姚长庚已经暴露,还敢明目张胆放在外面,我猜应该是想钓大鱼。” “他一反常态这么做,是跟咱们叫板,问敢不敢来?”龚队长问。 邹士夔点头。严铭哲疑惑地问:“按说,姚长庚立了大功,怎么着也应该保护起来,怎么会这样?” “以我对傅醒华了解,他为了清除上海我党地下组织,不会怜惜一个叛徒的性命。就看咱们敢不敢动手。”邹士夔回答。 龚队长看向严铭哲,他沉默一会儿,果断把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拍,下决心说:“有啥不敢,哪怕他布下刀山火海迷魂阵,我也要闯一闯!龚队长,你说呢?” 龚队长一拍桌子,说:“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敌人敢这么叫板,咱不能怂了。只要设计巧妙,咱给他来个虎口掏食,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又胡啦!”邹士夔捡起严铭哲拍在桌上的牌,“碰胡,两字两花,翻倍。” “谈正事呢,就你不正经。”剑瑛责怪。